即便金小楼不信鬼神,见到如此离奇诡异的场面,也下意识地便撒腿往外跑。
身后一道低沉苍老的嗓音响起:“老头子我有这么吓人吗?”
老人说罢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身后摸出来一个松枝火把,拿出火折子来一点。
黑乎乎的洞穴里一下子亮了起来。
金小楼这才捂着吓得砰砰跳的心脏,转身回头看去。
只见那老人一头银白长发,身穿靛青色盘扣短褂栗色棉裤,身形削瘦,脸上的皱纹如同盘根错节的老树,却是精神矍铄,气色宛如少年,只是一双眼眸暗沉沉的似是蒙着一层白雾。
“小姑娘跑得比兔子还快!”老人扶着鹿角,轻轻往前一推,鹿子便又抬脚向前两步,“别盯着看了,老头子我的眼睛瞎了三十年了。”
金小楼一惊,收回了看向老人眼眸的目光,有些疑惑:“您……您双眼既然盲了,又怎么知道我是小姑娘,更是知道我在看你的眼睛?”
老人嘿嘿一笑:“我还知道这洞口躺着个半死不活的男人,他受的是外伤,你虽为他止了血,若无草药敷之,只怕难以痊愈。”
金小楼一震,还没来得及开口问,老人已经自顾自的回答了:“眼盲了,耳鼻便要灵敏些,洞中一远一近两个呼吸声,近的轻快细柔定是年纪尚轻的女子。远的沉缓却虚若,想必是身体有恙的男子,空气里浅浅的漂浮着血腥味,老头子我自是不用看,便知道得一清二楚。”
金小楼清楚自己这是遇见高人了,赶紧上去冲着那老人盈盈一拜:“还请老人家救救洞口的男子。”
老人摇摇头,叹道:“只可惜,你们来晚了三十年,三十年前老头子我便发了誓,此生再不医治任何人。”
说罢伸手一拍鹿子的屁股,竟掉个头儿,转身走了。
金小楼呆若木鸡,她怀疑自己莫不是做了个梦,要不然怎么会有出现得如此诡异,行事又这样突兀的老人在这险峰上空无一物的山洞里。
还骑着一头鹿……
正发着愣呢,那老人忽地又回过头,冲金小楼喊了一句:“这个女娃子,真是木脑袋,我不治,你就不会跟上来求求我?你多说两句,兴许事情便会有转机呢?”
金小楼更是满头的问号……
她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下,痛得龇牙咧嘴,确定不是梦后,腿一抬,拼命向洞口跑去。
坐到高琅身边,紧紧捏住他的手,缓了半天,这才平静了下来。
睡是肯定睡不着了,望着洞穴深处淡淡的光,琢磨着究竟该怎么办才好,好半天,她又抬手摸了摸高琅的额头。
因为伤口感染发炎,高琅已经开始发起了烧,只怕那老人家说得没错,血是止住了,可若没有消炎治伤的草药,高琅的身体不一定能扛过这来势汹涌的高烧。
“世上并无鬼神!”金小楼默默念了三遍。
想来那老人家定是住在山里的隐世高人,或许他真能救得了高琅!
金小楼顿时一点也不害怕了,豁地起身,朝着洞穴深处走去。
这洞穴外窄内宽,越往里走越是潮湿,甚至有水珠不断从洞顶滴下,凝成倒挂的灰白色钟乳石。
地上也冒出一根根石笋,有粗有细,形态各异。
再往前,一片长满石耳的洞璧边,淌出一条暗河来,河水清澈得像是一层琉璃,看得金小楼连连咂舌。
只是气温也跟着陡然下降,金小楼越走越冷,到后来忍不住抱住了双臂,一个劲的搓着。
前边是一道忽然变窄宛如石门样的洞璧,金小楼刚一跨脚迈过去,眼前豁然开朗。
一股带着湿气的风拂面而来,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宽大的空谷,谷顶的山石豁开,歪斜着长了两棵青松,露出小半边天空来。
此刻,一轮清月悬挂空中,向山谷里洒下银霜。
谷里,怪石嶙峋自不必说,暗河从地下涌出汇成一汪浅湖,令金小楼惊讶的是,湖中央露出一小片长满青草的旱地,地上肃立着一根巨大的钟乳石。
那钟乳石通体雪白,一层层累叠而上,约莫有三层楼高。
而那三层楼高的钟乳石中间已被人掏空了,四面浮雕连绵,随着石头的纹路做了卷翘的檐角,和洞开的窗户,竟是一座依造天然钟乳石而修的小楼。
一个火把正插在石楼前边的空地上,火把边一截木桩拴着先前那只鹿子。
金小楼震惊之下涉水而过,向着那石楼走去。
石楼上的浮雕栩栩如生,刻画的似乎是个小药童采药求学的故事。
石楼后边,有个洞开的门,金小楼刚走近,里边就传来那老人家的嗓音:“进来罢。”
石楼分上下两层,金小楼看不到上边有什么,不过这下面满满当当装的全部是书。
从石册到竹简再到纸书,一个架子一个架子,虽然多却不乱,分门别类归放得整整齐齐。
那老人家坐在一张石桌前,随手从最近的一个架子上取下来一册竹简,摊开来一边细细抚摸,一边冲金小楼道:“不是我见死不救不帮你,老头子我三十年前与人打赌,若是输了便自瞎双目,永不为人治病,永不踏出这山洞一步。”
金小楼看到他拿的那竹简上并非墨字,而是用刀镌刻的。
那木架子上的分类是药草。
金小楼有满肚子的问题,当下还是捡了最要紧的问:“那老人家您刚刚说,若是我求求你,事情还能有转机?”
老人嘿嘿一笑:“我不这样说,你怎么会跟着过来?我在这山洞里三十年了,你是我见到的第二个人,我闷也闷死了。”
金小楼心头一松,她觉得这老人家倒是有些趣。
“那这石楼是您修的?楼外刻的是您的故事?”金小楼接着问。
一听她接连发文,老人家显得格外的兴奋,那副模样让金小楼怀疑,即便自己不问,他也会忍不住统统告诉自己。
“石楼外雕刻的小药童是我的师父,他活着的时候,全天下有三分之一的人想要他的命,另外三分之一想要他救自己的命。”
“他是个郎中?老人家您也是郎中吗?”金小楼问到。
老人家摇头:“他可不是郎中,他是郎中的祖宗!”
说罢,他的手指从竹简上移开,指了指头顶:“这楼上装的,全是我师父活着时做的药,你要是能偷拿一粒药丸子出去,哪怕是捡到一包药渣滓,下半辈子便不愁吃穿了。”
金小楼眼眸越来越亮,既然这老人家的师父这样厉害,想来他也不差,高琅有救了!
只是这老人家有誓言在身,须得想个法子才行。
见金小楼不吭声了,那老人撇下了竹简,忍不住道:“小姑娘,你怎么哑巴了?你没有别的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金小楼忽然便有了主意,轻轻咳了一声,淡淡道:“没有。”
“你就不好奇在这洞子里我吃什么喝什么,怎么洗澡?”老人着急起来,噼里啪啦说个不停,“还有我师父是怎么死的,我三十年前打的什么赌……”
别的金小楼不关心,不过这老人家三十年前打的什么赌倒是很想知道,可她得忍住好奇心。
仍旧是开口道:“不想知道,你既然不能帮我救了我相公,那我此刻便要走了,我要赶紧带相公下山看大夫去。”
说罢抬脚便要走。
老人忙道:“那些大夫全是庸医,哪能和我相比!你,你不知道,我可是大名鼎鼎的药王邹邈!”
“没听过。”金小楼出了石楼。
那老人赶紧追了出来,站在门口。
金小楼故意叹了口气:“唉,我这一走,老人家你可能得再等上三十年才能见到下一个人,漫漫时日,只有一只鹿儿陪你聊天解闷了。”
“等等!”老人跨出石门,“好姑娘,要不,你再陪我说会子话……”
金小楼回头一笑:“想要我给你聊天解闷,除非你答应救我家相公。”
老人脸色一暗,后退两步:“不行,这个绝不行,我发了誓的。”
说完垂了头,无不懊恼惋惜:“你走罢……”
“你发过誓也不打紧。”金小楼见他的模样,缓缓到,“我有办法,既能救我家相公,又不违背你的誓言。”
“你想想,你若帮忙救人,我们俩自然便是都要在这里留些时日的,保管让你将这三十年来没说的话说个痛快!”
老人摇头:“没有这样的法子,我发誓不救人,若救了那男子便破了誓言,若守了誓言便救不了人。”
“你可以将你的医术教我一些。”金小楼皎洁一笑,“你只发誓不许救人,可没说不许教人,教给了我,我要救谁,那自然便是我的事了。”
老人邹邈哈哈一笑:“小姑娘主意倒打得好,不过我师父的医术自来传男不传女,别说一些,哪怕是一个方子也不能教给你。”
金小楼正有些失望,便听老人又道:“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只要你能留下来陪我说话解闷,作为报答,这石楼里的书你可以随意观看。”
金小楼熄灭了的希望又燃了起来,刚刚她扫了一眼,那些架子上大多是医书。
“你能在这儿看半日书,别的我不敢说,至少能比得过山下那些庸医。”邹邈朗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