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霄是在前太子大丧期过的头一日,跌进依阑河溺毙了的。
五皇子府上的人都传言说那赤霄是憋了太久,丧期一过,忙不迭的跑去勾栏瓦舍里快活,哪晓得劲儿使得过了头,走出来脚下也发虚,这才掉进了依阑河里,送了命。
赵堇却是一清二楚的,赤霄熟悉水性,若不是一等一的好手,没人能轻易要了他的命。
这好手是谁派来的,心里自然也有数。
赤霄没了,只得用上青虹。
赵堇一直觉得青虹没有赤霄机灵,可眼下正是紧要关头,用新人他可不放心。
当下捻了捻手指,抿了一口茶水,向身边的人问道:“人已到京城了吗?”
青虹颔首:“早到了,就等爷吩咐。”
赵堇目光看得很远,越过庭院,望向青翠的山脉和山脉后慢慢流动的白云,缓缓开口道:“先带去调教一番,练成了再送过去。”
……
京城的街道经过了前太子大丧期死气沉沉的三个月,此刻跟着越来越炙热的天气一起活了过来。
琳琅坊隔壁的铺子取名琉璃坊,今日正式开门营业。
金小楼坐在轿子里,从虹园往金阑巷赶,见外面天光很好,她好久没有活动,一时兴起,便下了轿子,撑一把布伞遮挡着阳光,牵着麟儿,慢慢在街上走。
哪知没走两步,便见周围总有人指指点点,金小楼不明所以,也不大在意,便没放在心上。
麟儿走路已走得稳当,正是活蹦乱跳,好奇心强的时候,拉着金小楼的手,直往泥人摊子前凑,口中咿咿呀呀:“娘亲,娘亲,麟儿要孙大圣!”
西游记的故事还是金小楼找画师来,自己一边讲,画师跟着一边画出来的。
麟儿日日抱着画本子看,此刻见泥人摊子上有一只小猴子,便以为那就是孙悟空,蹦跳着伸手去拿。
绿筠打开荷包,连铜钱都拿了出来,岂料那摆摊子的大婶将泥人一收,没好气道:“我家的泥人有三不卖,你这孩子,我可不卖。”
绿筠眉一拧:“怎么个说法?”
那大婶满脸嫌恶:“我这是世世代代家传的泥人手艺,皆是清白之人,所捏泥人一不卖娼妓,二不卖匪徒,三不卖孽种。”
绿筠越听脸色越是难看,待最后孽种两字一出口,她赶紧捂住了麟儿的耳朵,冲那大婶呵斥:“你胡说什么?”
刚巧金小楼也走到了旁边,那大婶指着金小楼冷笑道:“如今整个京陵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不洁的女人,未出阁便让人污了身子,这才产下了这个孽种,也不知使了什么狐媚子手段,哄骗着七殿下将此事瞒到现在。”
金小楼轻轻一笑,她道这一路上人人看着她的眼神都不太对劲,原来是因为这个事。
能知道此事的人都是从信宁出来的,金小楼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金小桃搞的鬼。
“胆敢妄议七殿下,你是嫌活得太长了吧!”绿筠气极了,哪里容得了人如此非议自家掌柜的,当即便要拉那大婶回虹园发落。
“算了。”金小楼止住了绿筠,“人家要怎样想便由着他们,我们自个儿是什么样的人,自己清楚就好了。”
金小楼是打心眼里不与这大婶一般计较,道听途说谁都会,这些无事生非的流言蜚语,管是怎么也管不住的。
越管反而越让人以为此事为真,以为金小楼心虚。
唯有不去管它,与高琅相亲相爱,任凭时间将这些话语吹散。
金小楼蹲下身抱起麟儿,拉了绿筠正要走,便听身后,高琅的嗓音响起:“将那泥人摊主拉下去打三十大板。”
回过头,长安已经扭住了那大婶的胳膊。
“你们这是做什么!许得人做,不许人说吗?”大婶慌了,一边挣扎,一边喊。
高琅将金小楼紧紧揽在怀里,清冷开口:“做没做过不关你的事,更不关全天下人的事,我打你不是因为你造谣诬陷我娘子,而是因为大庭广众议论皇子之罪。”
“打!”高琅一声令下,那大婶便被生生拉了下去,片刻的功夫,惨叫声已经从身后响起。
“何必呢。”金小楼被高琅揽着往前走,“棍子拦不住悠悠之口。”
“我可不是要拦悠悠之口。”高琅轻轻到,“只是有人让我娘子不痛快了,那我定要叫他也不痛快!”
“走,爹爹带麟儿捏泥人去!”高琅一只手接过了金小楼怀里的麟儿,另一只手牵着金小楼,朝着金阑巷相反的方向走。
走了两步,才想起身后跟着的绿筠,扭头道:“新坊子开张便交给你了,你家掌柜的今日要偷个懒。”
绿筠盈盈一笑,忙道:“没问题,掌柜的放心交给我便是!”
转身刚要走,又一把拉了长安:“你和我一起。”
长安忙摇头:“我要守着七爷。”
“真是个没眼色的。”绿筠不管长安满脸的不情愿,硬生生的将他给拉走了。
高琅带着金小楼和麟儿来到了一个浅水河滩处。
河滩两边皆是开满了的茉莉花,绿云丛中白星点点,又美又香。
靠近河水边长满了芦苇,再往里河水越来越少,剩下片片浅滩。
高琅将麟儿放在浅滩边,捏起一团河泥,搓脏了手,这才把着麟儿的小手,捏起了泥巴来:“麟儿想要孙大圣,我们便捏一个孙大圣。”
话说着,抬起头,冲金小楼问:“大圣什么样?”
金小楼也不太会画画,拿着树枝歪歪扭扭的在河滩上画了一个丑猴子,哪晓得高琅竟天赋异禀,照着这歪歪扭扭的丑猴子,竟捏出一个活灵活现,英姿飒爽的孙悟空来。
麟儿欢喜得不得了,又拉着爹爹要捏猪八戒。
金小楼坐在一旁的青石上,看着眼前父子两个其乐融融,正高兴,目光一晃,忽地见到不远处紧邻芦苇的湿地处,有一丛丛紫色似银枪般的植物。
金小楼一喜,忙奔了过去,靠近了一看,便冲高琅道:“蒟蒻!这里竟然有蒟蒻!”
高琅抬眼看来:“娘子小心了,这是鬼头花莲杆,有毒的!”
“你也认识的?”金小楼吃惊。
高琅点头:“这东西京陵鲜少可见,西玉那边多些,从前在西玉商人那里见过。”
金小楼闻言颔首,已挽了裤腿,做起架势要去拔那鬼头花莲杆。
吓得高琅忙扔了手里的泥人,飞奔过来拉住了金小楼:“娘子,别动它。”
金小楼一看,自己干干净净的衣衫被高琅抓了两个泥手印,没好气:“你们两个脏得像两只猴子,便也要把我拉下水,脏到一起去才高兴。”
说罢,又冲高琅一笑:“别担心,我知道这东西,毒不到我的。”
话说着,接着去拔:“不仅毒不到我,我还能将它们做成美味一绝!”
待日头西落的时候,金小楼他们才回到虹园。
三个人脏得差点看不出面目来,惊得绿筠下巴都要掉了,不过她也没见麟儿这样的开心过,手里捏着三个泥人,快活得像只飞起来的金龟子。
高琅和金小楼更是一人抱了一大捆不知什么来路的东西,紫乌乌一团。
两人将鬼头花莲杆交给底下的人,高琅又将麟儿推到绿筠怀里去:“快把这小泥猴洗干净了哄去睡觉。”
说罢,便拉着金小楼往后山走。
金小楼正莫名其妙,就见高琅回过头来,朗朗面容灿然生光:“娘子,我亲自来帮你洗干净,然后哄你睡觉。”
睡觉两个字咬得格外的重,不知为何,令金小楼甫一听到便双腿发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