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秋天,像所有的秋天一样,枫叶落满了整座山,红色的叶子铺成了一条上山的路。所有的叶子都在那个秋天美丽的下落,白芷的一袭白衣,终究是乱了整个秋天,终究是乱了一个人的一整个岁月。
而白言,也只是简单的一袭白衣,一把长剑,就披星戴月的赴约。
那个寺名叫结缘寺,尽管是在白芷死后很多年以后,白言还是会时时去那里看一看,回忆一下这次相遇,像他去白芷的坟墓去看一样。
那时候,他们在寺旁租住了两间小房子,过起了寻常百姓的生活。她早就已经在她心里把他装下,他也早就已经将她视为唯一。
世俗的那些事情她早就不想管了,他是她的药也是她的命,陆老爷也早就被抛在了九霄云外。而他,也早已忘了自己出来的初衷,对他而言,也不重要了。
白日里,烧水煮饭,白言小心的照顾着她,她吹笛,吹他送给她的那只玉笛,小心的将上面刻着的那个名字轻轻描摹。
那一夜,他轻轻的为她褪去一袭白衣,用热情的吻尽数倾诉这两年里对她的所有相思之意,不用说话,彼此的呼吸是唯一的语言。
直到夜色浓重起来,直到寒意悄悄的爬上脊背,他为她轻轻的盖上被子,黑夜里,她枕着他的手臂,呼吸的均匀,像是个没有任何心事的孩子。
他在他的册子里写道“如果说我的人生有最开心的时刻,那一定就是可以感受到她的呼吸的那一刻,她像个孩子,但她不是个孩子,她温柔美丽,她为我保留着处子之身,将自己所有最美好的东西都交给了我。”看到这里,白清颜的嘴角微微有笑,那比她亲眼看见他们创造她的过程还更要开心。
有那么一瞬间,她不忍心在读下去,如果你看过故事,悲伤的故事,如果你早就知道了结局,可是你却不得不回顾其中的美好的过程的时候,也许你会明白,白清颜此时此刻的心情。
“可是那一天,我将她留在了黑夜,留在了记忆之中,我走的时候,只留下了一个略显凉薄的吻,我不知道,她会不会怪我,可是,对于她来讲,她已嫁作他人妇,我实在是不愿意,让她背负不贞的名。”
“我想带她走,想带她隐姓埋名,过寻常夫妻的生活,虽然平淡无奇,但至少,我们在一起。”
“可是,师父病危,他急召我回去,我必须去见他最后一面,我也知道,师兄觊觎掌门之位已久,我还背负着天下苍生的期望。”
“我走了,带走了刻有她名字的玉笛,我走了,在那个夜里,我无数次的凝望她熟睡的容颜,我希望她可以醒过来,看一看我。”
“我走了,我在心里对她说,她不说话,如果她睁开眼,像她每次看我的那样,温柔似水的眼神,一定可以消磨我离开的意志。”
“我走了,轻剑快马,一袭白衣,我在心里安慰自己,她不会怪我的。我走了,事实上,那一天我几乎什么都没想,什么都没有想,我看着她的脸,泪水就已经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我走了,我想告诉她,我还会回来的,我如果可以的话,我一定会回来的,可是,我自己都不知道那一天是哪一天,我自己都未定归期。”
“被子里尚有余温,那是我们在一起躺着的最真实的证明,但我最终还是用我颤抖的双手掀开了被子,我为她掖好被角,转身离去。”
他只留下了一张纸条,留下了勿念两个字,像当初他们分别的时候,她说的一样。
从此山高水长,良人只在梦中会。从此一身繁华,孤独从来不由己。从此是,刻骨铭心的回忆,从此世间绝色再无能入我眼者。
白清颜出生的时候,陆家全家都很高兴,陆老爷曾经有一晚酩酊大醉,就躺在了白芷的身旁,他也以为,真的她愿意为他生儿育女。
最开始的十年,白清颜眼中的母亲,似乎都淡淡的,她没有什么特殊的要求,对于争宠也不上心,每日却会对着白清颜发呆,实在是因为,小时候的白清颜眉眼都如白言。
她大概是在等他。她一定是在等他。
他真的有空的时候,是她的葬礼那天,他躲在人群之中,那十年,他为正道做出了很大的贡献,甚至很多次,险些丧命。现在,故梦都难现她身影。原来,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将他们之间挖了一条鸿沟。
他心死了,随她一同埋进了黄土之中。哀莫大于心死。从此,他便不再那么热衷于扶危济困,反而是培养新兴的后辈们,他乐得逍遥自在,他却无时无刻不在后悔。
他每年会下山,倒也不仅仅是因为去看一看天下苍生,以及有没有邪魔外道作乱,更多的是,他想去看一看她,搜寻她的味道,他注定孤独终老。
白清颜的泪水打湿了她的半边脸,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她就那样哭着。
她意识到,原来她就是母亲和白言的女儿,她有那么些庆幸,至少,在她看清楚陆老爷是个什么样的人之后,她觉得,作为陆老爷的女儿让她很是难受。
有人在敲门。
有那么一瞬间,白言的话在她耳边响起,永远不要在别人面前哭,尤其是外人。她擦干泪水,试着做了做表情。
是李复。
他嬉皮笑脸的进来了,看见白清颜的笑觉得甚是虚伪,不禁挖苦了她一番。“你看你,笑的比哭的还难看,还不如不笑呢!”虽然话说的难听,但他并无恶意,只是纯粹觉得好玩。
不怎么会与人相处,就只好靠语出惊人来引人注意。这是他从小就学会的。
但面对不怎么熟的白清颜,他出口就说出这么无理的话,这一时让他有些不好意思。可是,话已吐出口,没有收回的可能了。
白清颜没有生气,也是笑了笑,“那也比你好看多了。”
两个人进了屋子,白清颜瞬间将刚才的难过收回,紧紧的埋在了心里,这些情绪,她不愿流露出来。
李复一眼就看到了桌子上的那支玉笛,往事排山倒海般的涌现,他小的时候,也曾经捡过这么一个玉笛,不对,是他为一个女孩子捡的,那个女孩子他甚至都没有机会问名字。
他看了看白清颜,脑海中开始回忆起那个记忆中的女孩子,那个时候她还小,也许不小了,十几岁的女孩子,一双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但是她眼睛里挂着泪水,她一直在为寻找母亲的遗物而难受,他很少记一个人记得这么久而清楚,他还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的情形,这让他自己都吃了一惊,也许是因为那天的月色很美,也许是因为她长得好看,或许是因为当初她那挂着泪珠儿的眼睛深深地吸引了他。
在那之前,他从未见过别的孩子,他那个时候,其实是一因为很孤独,没有人会愿意承认自己的孤独,但是事实确实就是如此。他看了几眼那只玉笛,这么多年,他一直随身带着那只玉笛,他记得他答应过那个女孩子,一定会帮她找到的。如今,他总算是找到了。
“清颜,这支玉笛我也有一只,上面刻着的是一个言字。小的时候,我曾经遇见过你的。”李复在那一瞬间从白清颜的脸上看到了会心的笑容,这一次,她笑得可比刚才好看多了。
“真的吗,我小的时候曾经遇见过一个大哥哥,他带着我一起去找,后来我就走了,没想到,你真的帮我去找了,更加没有想到的是,你竟然就是小时候我遇见的那个大哥哥。”看来真的是人生何处不相逢,白清颜瞬间就觉得李复像一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一样的亲切。
李复跑去了自己的房间,将那只玉笛物归原主。白清颜感激的谢过了他。
“清颜,你有没有听说,白林川当了白衣派掌门人的事情,现在江湖之中都传开了,到处都是他的盛赞。”
李复的话一时让白清颜又重新的收回了笑容,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够相信,在拥有众多功夫才学品德过人的白衣派,白林川还有机会当上掌门人,不过,她了解他,他的功力可能早就已经在很多人之上了,更何况,当初他千方百计的欺骗她,为的不就是有一天可以当上白衣派的掌门人吗。
只是,之前她想要对付的仅仅是白林川而已,现在,她要与整个武林乃至天下的正道为敌,以自己现在的能力,几乎完全不可能。
“真是使的好手段。”白清颜笑了笑,更多地是苦笑,她师父,不,她的父亲白言辛辛苦苦的创立的白衣派就这么让他给抢走了。
也怪她,没能够好好的护住它。
“你难道还不打算回去吗,还打算看着白衣派落入白林川手中吗?”李复曾经亲眼看见过白言临死时候的场景,其实,连他都觉得仇恨。年轻的时候,他曾经以白言为榜样,虽然后来,白言变成了逍遥散人。
“我会回去的,但不是现在,我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眼下最重要的我觉得是要好好的练功。”白清颜说,她之前曾经冲动过,但是却差一点搭上了自己的性命,这一次,她不能够再冒险了,这一次,她要等到能够彻底的杀了他,等到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报仇成功,才敢贸然行动。
李复知道她在担心着些什么,其实,他也说不清楚,但他还是说了,“我可以帮你,如果你需要的话。”
白清颜笑了笑,这一次是感激的笑。这大概就是朋友吧,虽然没有认识多久,也没有很熟,但是却可以互相帮助,这些让她的心里瞬间有些温暖。她笑着说好,心里其实也知道,即便是朋友,有很多的时候,也是不能够一起走的。
很多路,只能一个人独自走,况且,她不是那种想要靠别人的帮助来完成自己的梦想的人,一方面自从母亲和父亲都死了以后,她就学会了靠自己,另一方面,她重视朋友,她不喜欢让别人跟着她一起去冒险,即便他们非常愿意。
这是一项很有风险的事情,他不愿意失去任何一个朋友,但有时候,她常常忽略了,其实,他们也是同样的不愿意失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