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八章 说清
谢家老太爷是从朝堂上急流勇退下来的人,谢家许多年没有什么人进入朝堂中枢,却还是能在旧朝新朝都屹立不倒,实在是高瞻远瞩之人。永远都知道什么事情对自己来说是好事,什么事坏事。
而景瑚对柯明叙而言无疑就是坏事。大逆罪人之女,纵然身上不曾落下罪责,可活在他人口中,仍然是低人一等的。
柯明叙为了救她,从燕京被外放到了江南。或许这也是他自己的心意,可看在旁人眼中,却不是这样的。仍然要和她这罪臣之女在一起,于他的名声没有一点益处。
况且……他年纪也不小了,总是要娶亲的。纵然这几年还在母丧期间不能成婚,先定下亲事,是没有什么错的。
景瑚望了一眼紧闭的门,柯明叙好像是怕她会逃跑似的。她又等了片刻,柯明叙还是没有说话,也许是她该将这姿态做的更坚决些。
于是景瑚行了礼,“小柯大人,我房中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若是你此刻出去的话,只怕回风今晚要辗转反侧,睁眼到天明了。”他叹了口气,重又坐下来,“你一个人去嘉禾,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心的。给我外祖父的回信我也早就想好要如何写了。”
“他此时再来劝我,已经晚了些了。所有的事情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我和他们谈条件,便早已经将这件事作为了筹码。”
“从那时开始,我就已经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先将你安全的交到你家人的手上,这样我才能放心。”
他提起笔,像是要开始给他的外祖父写回信了。
“我会和我外祖父说清楚,他是左右不了我的想法的。可是同样的,我也左右不了你的想法。若是你执意要先走,那我也没有办法,只能不过淮安,直接往嘉禾去了。”
他落了几笔,已经写完了开头,而后便望着景瑚,像是在等她的回答,而后再决定接下来该写什么。
景瑚想朝着他走过去,最终还是站在原地。她也不知道该怎样选了。
她若是一意孤行,坚持要先去嘉禾,那他也会陪着她一起。难得能有一次机会同外祖家的人一起过年,她不希望他和她一样,在新年之际,也得不到家人的关怀。
他们都是已经失去了许多亲人的人。
可是她不这样做,谢家老太爷和柯明叙之间,也必然会闹的不那么愉快,左右都为难。
她没说话,柯明叙却开始落笔,景瑚心里着急起来,连忙道:“我不打算先去嘉禾了,还是先去淮安谢家吧,我也很想念莹姐姐了。”她怕柯明叙会直接在信里说他们不去淮安了,这只会更加激化矛盾而已。
他抬起头来同她笑了笑,“这样也好。别的事情你都不用担心,也不必被旁人的偏见左右想法。你从来都没有做错什么,只要我知道这一点就好了。”
景瑚的眼眶热起来,背过身去,落了几滴泪。她身边从来没有一个男子给过她这样的信任和底气,永宁郡王是她的父亲,他没有做到。所有的宠爱都是假象,都是他精心编织出来,达成他的目的的谎言。
景珅是她的亲哥哥,他也没有。每一次她闯出了祸来,无论是不是她的错,他只会将她关在芳时轩里,让她自己反省。最后这几年,还因为嬛芜的事情和她闹成了这样。
“之前一直没有和你好好的坐下来聊一聊,今日索性便将话都说开。”
景瑚慌忙擦干了自己的眼泪,转过了身去,“小柯大人要同我说什么?”
柯明叙看到她这个样子,忍不住笑起来,“此时哭一哭,眼睛一红,又是只小兔子了。不是什么大事,你还记得去年我们在船上,你曾经问过我的一个问题么?”
她在他面前就像是个小孩子,和冱哥儿一样,有问不完的问题。她哪里会知道他此刻说的是哪一个问题?
柯明叙也知道她不知道,很快道:“那时候我们在讨论‘身份’的问题,那天你问我,我是在和你的什么身份交往。”
“我只是把你当成一个可交的朋友,像是妹妹一样。并不是因为你是永宁郡王府的县主,并不是因为你是谁的女儿,谁的妹妹。此时也是一样。”
“而你也同样不必因为失去了原本有的什么身份,而从此自暴自弃,或是失去了自信。哪怕你不是泾陵县主,不是谁的女儿,谁的妹妹,你的人生还会继续下去。”
“等你再长大一些,就会发现,其实人到最后,哪怕你身边有人,日子都是一个人过的。亲人和朋友,不过都是锦上添花的点缀。所以不必那么在意与看不开,只要做好自己就好了。”
他一下子同她说了很多话,有她想要听到的,也有她害怕听到,却也期待听到的。
他说她只是他的朋友而已。同样的话,在家破人亡之后,她用来搪塞过很多人的关心,逃避过她不想面对的现实。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怕自己伤心,不想再和柯明叙有什么交集了。
可是她的心还是指引着她如今和他呆在一条船上。
而今日他终于说出了这句话,她心里有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却激起了很多很多的烟尘,久久都不能平静下来。
她又想逃开了。
景瑚死死的咬住了下唇,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不能在这里哭,再带给柯明叙更多的负担了。“小柯大人,多谢你的话,有些话我需要回去想想,就不打扰你了。”
她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了一些,“这几日你先好好休息,给劲山先生夫人的礼物我再想办法好了。”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推开了门,回风居然还站在门外,耷拉着脑袋,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景瑚的眼泪已经挂不住了,回风一下子见到她哭泣的样子,更是心慌了。
景瑚实在也没力气再安抚回风什么了,她几乎都没力气再好好的站在这里,只能是跌跌撞撞地朝着自己的房间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