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四章 长街
华灯初上,周围人来人往。他们都忙碌着自己的事情,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忽而驻足在繁华街市上的年轻男女。
景瑚从未想过这种可能。她以为永宁郡王府覆灭,她能不受牵连,便已经是她最大的幸运。她没有哪里好,甚至连从前还算是优点的家世也变为了劣势,所以哪怕许侧妃临死之前鼓励她,希望她嫁给她想要嫁的人,她也没有再想过她和柯明叙的事。
她以为他们的结局,也就是天各一方。她在燕京城或是江南庸庸碌碌的过完平凡的一生,而他会在燕梁的某一方土地上大展宏图,实现他的理想。
也许他会找到一个与他志同道合的姑娘,而后美满的过完一生。
偶尔也会想起她,想起她曾经短暂的出现在他生命里,给他带来过一点快乐,而后他在她的家族覆灭的时候保护了她,已经算是还完了这一点微不足道的情分。
柯明叙想要和她一同下江南,其实还是在照顾她。她也很清楚,这样的邀约,其实并不算什么。
可是他总是会在她最迷茫,最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时候站在她面前,重新给他方向。
景瑚有许久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当然是愿意的,可是这个愿意,似乎用什么样的语气说起来,都不是那么的恰当。
柯明叙没有等到她的回答,只好道:“没关系,你若是实在不舍得离开燕京,我也会拜托我的朋友照顾你。还有你二表哥,看起来待你也不错。”
是景瑚自己心虚,“二表哥的确对我很好,不过他现在也就是个孩子而已。他没有经历过什么挫折,所以做起事情来有时候也不是那么稳当的。”
柯明叙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你可以慢慢考虑,我们毕竟都还有很多的事情没有做完。明日……”
明日对于他们而言,都是一个无比艰难的日子。
“我在城西的宅子也不小,你想不想过来,探望一下冱哥儿?碧娘已经没有力气再难为你了,你们也可以不必见面的。”
景瑚回想起永宁郡王叛乱的那一日,柯明碧在偏殿里吐了那么多血,她其实也已经有预感了。更何况她觉得她的一生都已经被景家的人毁去了,只怕也并没有多少活下去的心念。
她的神色黯淡下去,“不知道小柯大人的宅院在何处,明日我会过来拜访。”她和柯明碧可以不必再见面,但是她还是想遥遥的望她一眼。
冱哥儿还这么小,有关父母的记忆和印象,只能靠着他身旁的人。
他像是并不同意她的提议,“你并不熟悉城西,我就是同你说了我的住处,你恐怕也不知道。不如今日我先送你回去,你同家中的仆妇吩咐一声,今夜便过去看看冱哥儿。”
“我想你身边的仆妇也不会很多,我的宅院足够大,或者你直接搬过来,也是可以的。”
景瑚想了想,还是决定要拒绝。
柯明叙这样做是担心她的情绪会不好,可是她不能一辈子都依靠他。“没关系的,我住的地方是我母亲留下来的小院子,虽然不大,但是足够住了。”
再住那样的大宅院,她恐怕还会觉得不舒服。“明日一早我就来府上拜访,会带上我母亲留给冱哥儿的东西的。”
景瑚既然拒绝了,柯明叙也就不再坚持了。“那也好,你一个人独门独院的居住,若是遇见什么事,也叫人给我报信就是了。”
她们继续沉默的走在朱雀大街上,非年非节,这里照样很热闹。燕梁都城的繁华,不是国境之内任意的一座城市能企及的。
这条街她走了许多次,是许多店铺的常客,玉炉芳、罗幕翠、裁云坊,她都去过无数回。她也曾经溜到这条街上很多次,被五城兵马司的士兵发觉,又被灰溜溜的拎回了府中去。
或是被禁足,或是被没收了骨牌等玩物,面对着母亲、父亲、还有哥哥生气的脸。那么的鲜活,却已成昨日。
她和柯明叙也是在这条街上初遇的。
“小柯大人,你还记得我们是在哪里遇见,彼此相识的吗?”
他很快回答她,“昭永十八年,正阳门下,我打马游街,你从城楼上落下一朵牡丹花。”
的确就是这样,景瑚在心里想着,她遇见他的时候,正好是他一生都难以忘记的日子。她被镶嵌在他那一页的记忆里,就算将来他们要分开,他也不会忘记她的吧。
其实那也是她最恣意的时候。明日她和他的家人也会自正阳门出,刽子手的刀落下,他们从此就阴阳两隔了。
柯明叙忽而想起了一件事,“今日我进永宁郡王府的时候,看见了一个十分狼狈的女子,被拦于门外。我多看了一眼,她似乎是在沧州时,来船上见你的那一位。”
那是嬛芜。
“我大哥哥要认罪伏诛了,一直忽略了她,不知道她在哪里。可是她来永宁郡王府是要做什么,她不知道我大哥哥被关在天牢里么?”
柯明叙道:“她身上似乎有一些伤痕,似乎想求你三哥哥将她拽带到天牢里去,她想和你大哥哥在一起。不过你三哥哥并没有要理会她的意思。那些伤痕,也许是她自己去过刑部,为那里的官差所伤。”
景瑚点了点头。她也足够可怜了。她和景珅,也当得情深义重这四个字了。
可惜实在太不合时宜了。一个男子,不该同他妻子之外的女子发生这样深刻的感情,于任何人都无益。
这一次嬛芜求死,她再也没法帮她了。
“她那一次来寻你,便已经有了身孕,你哥哥还有其他的孩子么?”
景瑚摇了摇头,“她的孩子还是没有能够生下来。”是他的祖母没有给他机会活下来。“这也成了压死大嫂和大哥哥关系最后的稻草。”尽管并不是柯明碧的错。
柯明叙没有再说话。
他们就这样慢慢的朝前走着,走了半个时辰,一个时辰,再长的街,也总是有尽时的。
景瑚上了马车,柯明叙骑马,一起往城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