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很深,夜晚的重量,压得大地喘不过气来。
会场的花园里,林栩正在抽烟,在他的对面,坐着一个于他而言仅仅称得上是眼熟的女人。
“这个宴会,你并不想来吧?”她开口。
声音并不让人反感,烟雾从他口中吐出,散到眼前,林栩莫名烦躁,他扯掉眼镜,放在冰冷的石桌上。
“准确来说,是来了之后后悔了。你发现,安家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强大,安沥不值得你花时间。”女人说。
“你想说什么?”林栩问。
“我想说,二十二岁,是很美好的年纪。”女人说,语气里不无羡慕。
林栩扯了扯嘴角,“美好……”
“你不想知道我是谁吗?”
花园小路的拐角处,闪过一个巨大的黑影,在黑影掠过他眼前的那一下,林栩不由地顿了顿。
他闻到一抹熟悉的味道。
“与我何干?”
话落,他起身,举步,不紧不慢地跟在黑影后面。
慕莘再次醒来,是在禹后的车上。
从热闹喧哗的舞厅到安静得落针可闻的车厢,慕莘感觉自己跟瞬间转移了一样。
禹后正开窗抽烟,想着刚刚发生的事情,那个人说的“举手之劳何足挂齿”究竟有没有什么弦外之音,是否要他一个字都不说呢?但他的脸上明显挂了彩。
禹后轻轻啧了一声,他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商人这样见义勇为乐于助人。
“安沁的生日会结束了吗?”
“对,”禹后捻灭烟蒂,转头看向她,眼里有几分不明的意味,“安沥给你的东西都敢喝,你怎么这么愚蠢?”
愚蠢?
慕莘皱眉,想起了自己晕倒前的一幕,眼前仿佛有安沥那一抹得意非常的笑意,她一个激灵,双手倏地捂住肩膀。
禹后见了她这迟到了两个小时的警惕模样,莫名好笑。
“放心吧,你没事。”
“安沥这个混蛋,我要告他!”
禹后挑眉,低声问:“证据?”
慕莘提高了音量:“我就是证人,可以从我体内检测出咖啡里的成分。”
“分明是那个煮咖啡的下的药。”禹后淡淡说。
“你!”慕莘坐直了身子,惊愕的望向他,“你怎么救的我?”
禹后沉默几秒,把刚想好的一套说辞搬出来:“宴会厅找不到你,去花园里找了找,你趴在石桌上睡觉。”
“你没有见到安沥?”
禹后说:“没有,你现在没有目击者,只有一面之词,还告吗?”
事实上他确实没有见到安沥,他一直都在应酬,是一名适应生将他领去花园里,然后,那个男人将怀里睡得极香极甜的女人抱给他。
慕莘气得咬牙切齿,“这种人难道不应该受到法律的制裁吗!”
禹后唇角勾了勾,法律?
两人都不再说话,慕莘没有什么劫后余生的感慨,禹后权当她睡了一觉,对事情经过毫无察觉,所以除了对安沥痛恨以外,没有过多情绪。
车子开到海滩。
“禹后,你刚刚为什么拒绝安沁的邀请,她可是今你的未婚妻啊,你这样她会伤心的,虽然她看起来内心挺强大的。”慕莘跟在脱了鞋子拿在手上,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踩在柔软的细沙上,异常舒服。
“你在责怪我?”他问,轻轻带上了车门。
“哪敢啊,只是问一下。”她皮笑肉不笑。
“不是你说的,我是你的男伴?”他语气轻轻,似没有任何情绪。
我只考虑过和一个人跳舞。
这句话他没勇气说出来,有些话不好说,也不能说。
禹后清楚地感知到微妙的情绪已经开始在两个人之间蔓延开,就算无法遏制其发展,也不应该助长它的气焰。
“也不见得你邀请我跳舞。”慕莘低头叹口气,小声嘟囔。这沙滩上没有其他人,她干脆把高跟鞋往一边扔掉。
“华尔兹,你会吗?”禹后用一种嘲讽的语气一本正经地反问。
慕莘老脸一红,“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以你得寸进尺的皮厚程度,如果你会跳华尔兹,又怎么会安安分分在沙发上坐一个小时?”
简直一针见血!
慕莘干笑两声,又顾自在沙上跳跃。
“会跳什么舞?”突然,禹后问她。
“萨尔萨。”
“手机里有音乐吗?”他问。
萨尔萨?她的品味倒是与众不同,虽说萨尔萨是舞界排名前十,但对于中国人来说,还是长期住在乡下的人,学这个的人应该是少之甚少。
“好像有两首,不过很久没跳了。”
“调出来,我们试试。”
“啊?”慕莘错愕,“大哥你是神吗?你也会萨尔萨?”
“跳还是不跳?”他不耐烦道,她今天的话异常得多。
“跳!跳!当然跳了!”她赶紧打开手机。
禹后盯着她,这黑色笼罩的世界里唯一一抹微弱的灯光,照着的是她认真的脸。
乐声响起,他伸出手从后面将她揽进怀里,微微一带,她转了个身,抬头望着他,手机已经掉落在沙子里。
舞姿偏偏而起,两个人都很默契地不说话,只在初春时节的微凉夜色下一点一点地靠近,一点一点地沦陷。
一曲舞毕。
她双手依旧搭在他的肩上,突然一股强烈的情感涌上心口,她说:“禹后,谢谢你。”
禹后面色微微一滞,突然轻笑出声,“你倒是有礼貌。”
“禹后,我们今天不回去了可以吗?”她抬眸望向他,夜色里却是只看到他眼里的一丝一闪而过的微光。
犹豫了一下,他开口:“你打算睡这里?”
他指的是脚下的一片细沙。
“不行吗?”慕莘笑,露宿街头也不是不曾有过啊。
禹后暗夜里扯了扯唇角,走回车里,从后座拿出一条毯子递给她,说:“自己动手。”
“丰衣足食。”慕莘接过毯子,拽着两角将它铺开,扬起一阵微尘。
她迫不及待躺上去。
禹后犹豫一下,将平整的西装脱下来放在一边,然后坐在毯子上。
慕莘望着稀稀疏疏的星空,禹后看着波光粼粼的海面,四周安静得就剩下微风的声音,海天辽阔,慕莘顿生缥缈之感。
禹后正想着顾翎,两年前的事情仍然历历在目,却突然一张俏皮的脸蹦出来,打乱他的思绪,他感觉到身边的人在拉自己,回头,听见她说:“禹后,抱抱我好不好?”
“不好。”
“那我抱你吧?”她仍然不死心。
“得寸进尺。”他轻声骂了一句,然后将她拥入怀中,拿过西装外套盖在她身上。
翌日清晨,慕莘像是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听见他强有力的心跳,而醒来,她就窝在他的胸口,温热得她面红耳赤。
她突然清醒地意识到,她早开始贪恋这样的温度。
那就不醒了吧,就这么决定了。
可现实就是现实,禹后的手机响了,是顾翎。
“有事?”
“禹后,你今天怎么没有来上班?”顾翎的声调有些担忧,毕竟像禹后这样以事业为主的男人,让他不按时上班比让他不按时吃饭要难,这样的人若是不按时上班,那不是特别奇怪吗?
“恩,马上去。”他挂了电话,看向旁边假寐的某人,“起床了。”
慕莘知道瞒不过他,微微张开左眼,笑得有些勉强,“是顾翎学姐吗?”
看着她,禹后的心里莫名烦躁,“半天的工资——”
“我知道啦!”她迅速爬起来,将毯子捡起来甩两下,甩掉沙子,然后塞到禹后怀里,“我去捡鞋!”
背影消失,正在禹后启动车子的时候,海边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啊!”
他下了车,急急忙忙跑过去,麻烦的人。
岩石后面,慕莘看着他,笑得如阳光一般灿烂,“禹后,你听过一个叫狼来了的故事吗?诶诶诶——”
禹后转身就走,她连忙跟上。
车门前,禹后冷眼看着她,“三十秒,把自己收拾干净。”
低气压又开始了,她只好乖乖地听话。
“学姐早啊!”
慕莘一进办公室就看到顾翎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看书,那般安然娴静的模样果真是自己没办法比的,那光景就连她一个女孩子看了都觉得十分心神荡漾,更何况禹后那个大男人。
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她开始一天的工作——虽然她现在很不想和安沥有什么牵扯,但是她必须主动约安沥出来,不然这个合同就永远都签不了。
“以为你这个年龄的女孩子都会赖床呢,没想到起这么早。”顾翎笑着回答。
那笑温柔大方,又不失亲切,慕莘想,换做谁都会喜欢。
“还不是为了薪水,想睡都没得睡。顾翎学姐和禹总关系那么好,要不帮我劝劝禹总让他给我多一点睡眠时间?”慕莘瞥了一眼款步走进办公室的禹后,心猿意马地开玩笑。
她很想知道禹后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禹后脸上根本没有半分情绪变化。
她这一拳,显然又打在了棉花上。
“吃过饭了吗?”禹后打开电脑,抬起头,柔和的目光落在顾翎身上,问道。
“还没。”
“走吧,一起去楼下吃。”说着,他拿起西装外套,走到顾翎身边,揽着她的肩膀向外走去,那动作行云流水,就像是做过无数遍一样,成了自然,成了本能。
清晨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闪着几点淡黄色纯粹的光,他们相拥的晕影遮住了慕莘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