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到城西餐厅时已经快一点,餐厅的人很多,无奈只好找了包间,点了几个没有吃过的菜。
“别说,这一草一木都是艺术气息,你看你身后那幅画,妥妥名家之作的范儿。”佳黎左看看右看看,颇为满意地往后一靠。
“斥了巨资的,能不出挑吗?”慕莘回答,背包里手机铃声响起,“慕总,出事了。”
“说。”
“林董让陈总把东郊小镇这一块的室内装修部分签给了林氏的常年合作对象,现在段氏这边,何氏不服。”
“到哪一步了?”
“何氏公关部负责人来了三趟,”刘汐道,“看得出来,他们也知道这事情是林董干的,几乎没有回旋余地,估计是要在你这里强调一遍是段氏理亏。”
“没正式签给他,理亏什么,”慕莘冷笑,“何氏手里还有段氏在城南的两个小项目,不好得罪,你安排一下,后天吧,我见他们何总一面。”
“怎么了?林栩给你使绊子了?”
慕莘轻叹,“倒不至于,只是他眼里,段氏着实没有那么重要。”拿段氏的项目喂饱林氏的合作公司,林栩这摆明了要用段氏的资源养肥林氏。
“那你怎么办?”
“林栩是个周全的人,他敢这么办,肯定已经帮股东和员工想好退路,也许并不算完美,但起码不会有损企业的形象,这一点上我不担心,我只是觉得失落,我把段氏从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带到可以跟林氏对峙,整整六年的时间,我全身心地投入,换来这样的结果,实在有些意难平。”
佳黎道:“没到点子上……慕莘,我是问你,没了段氏你怎么办?”
“林栩要是让段氏消失,我就进林氏。”
佳黎:“这主意不错,去林氏坐镇,看看哪个人还敢觊觎你家二哥。”
慕莘没再接嘴,两人一边吃着饭,一边讨论最近发生的事,从段蓁段苒去了哪里上大学,适应情况怎么样,到林御的康复情况,到家里老人家的活动和啰嗦,再到墨唯墨一报幼儿园的事。
“我跟你说个事。”
“嗯?”
“我已经托我民政局的朋友帮忙了,后天去给两个孩子改名字。”
慕莘没想到她会有这想法,“你别想一出是一出,改名字的事,好歹跟老太太商量一下。”
佳黎不屑,“老太太铁定不管这事,我跟你说,我怕我到老太太那里走一趟,免不了就要被墨琅他妈知道,那女人七老八十,管得还挺宽,要是知道我连名字都给改了,肯定得找到我这里来,没有个一哭二闹三上吊走不了。”
“你想改什么?”
“跟我姓佳。”
“佳唯佳一?”
“唯一个屁,当初这名儿是看着墨琅也算是个靠谱的才取的,现在叫这名儿不是打我脸么?”佳黎愤愤不平道:“我不律师么?一个叫佳律,一个叫佳师。”
“你认真的吗?”慕莘顿时无话可说,这名字真心比佳黎一众兄弟姐妹的还要闪闪发光。
佳黎一脸严肃,“当然认真的,我想了可久了好吗?”
饭后,慕莘让佳黎载自己回段氏,慕莘到地下车库取了车,转道去林氏找林栩。
她思来想去,林栩现在对段氏下手越发明目张胆,让人招架不住,她没有阻止的资格,但起码要知道缘由,试图挽回。
慕莘到林氏,车子才停在停车坪,就见林栩从林氏大门走出来,一手插兜,一手拿车钥匙,向慕莘反方向走去,他的步子很急,甚至能看出几分不耐,身边也没有人跟着。
他不是开平常开的那辆布加迪,换了一辆黑色常款幻影。
午觉的时间点,林栩一个人出门,不太像是工作,但若是到幼儿园或者回家,他习惯开布加迪。
慕莘心下陡然升起强烈的好奇心。待林栩车开出停车坪几米,汇入中午下班归家的车流,慕莘才跟上。
正午的车流量意外地大,慕莘作为一个标准路痴,本以为在跟丢之后会功亏一篑,不想这次的选择题做得称心如意。
最后一个三岔路口,当她看到一幢田园风格的建筑前面那辆自己跟了一个多小时的幻影时,一股失落已经涌上心头。
她坐在驾驶座上,捏着方向盘的手紧了又紧,车内安静地只听得到呼吸声,但她的脑海却波涛汹涌。
她还没有做过这样的事。跟踪一个人,还是一个男人。她为什么要跟踪他?是单纯地好奇他准备做什么,还是怀疑他将会做些什么吗?
慕莘思绪乱成麻,林栩那一声“我爱你”是何等声线何等声调何等声量,她已经忘却得干干净净,可心底的震撼、悸动和满足却记忆犹新。
那不过一个多月前的事,他在林家老宅的厨房里,跟她说出这三个字。
他眼底的自然和真诚,之后每天的家庭生活状态,让她完全没有怀疑这句话真假的理由。
可他此番前来郊区,又是为什么?
直至一个声音敲定结论。
慕莘从包里取出墨镜,细细地擦干净,架在鼻梁上,背好包,退开车门下车,走向那幢显然是隐秘住宅区的房子……
空无一人的起居室里,慕莘不可抑制地接连退了几步,直到后背传来尖锐的刺痛才突然回过神来,原来撞上了壁炉。
房间里的人对这几米之外的滔天巨浪毫无觉察,仍旧火热地纠缠在一起,那种将对方揉进骨子里的欲望和滋味在燃烧,比起他们曾经有过的热烈如火更加熊熊燃烧,可望进她的眼里冰冷得讽刺。
慕莘嘴角的笑霎时僵硬,此刻停转的大脑让她难堪却又无路可走。
等她想起要离开时,却见林栩褪下衬衫,露出烧伤纵横的坚实的后背,而女主人公也顺势倒在了沙发上,那一双嫩藕般细白的手臂缠绕在男人的双肩上,两具身体严丝合缝。
慕莘才发现自己的心口竟然这么疼,鼻尖也是这么酸——那种足以震颤四肢百骸的酸涩。
她的大脑中充满一个可怕的念头,林栩骗了自己,林栩骗了自己,林栩骗了自己。
她几乎是跌跌撞撞走出了那个污秽得令人作呕的地方,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自己来时那条长得看不到尽头的路,许久才忽然跌坐在吸收了几分热度的地上,一动不动地,也不言语,也不落泪。
“林栩,碰了我你不能再碰别的女人,你做得到吗?”
“嗯。”
她也不记得这是何时跟林栩说过的话,但是她一定说过,林栩也一定毫不犹豫地应承,甚至,他表现出一副“这还用问”的不解和无谓。
可事实是,他毫不留情地把这个诺言变成谎言,然后给她编织了这个巨大的温柔陷阱,让她在其中沉沦,无法自拔。
人说华宁商界三足,萧洺专情,禹后多情,林栩寡情,如今看来,寡情只怕是伪装得太真,骗了所有人。
其实早应该知道的。理智回来几分,她才不由地想起自己初见叶尔的场景,那时她在林栩的办公室里,二十岁的小姑娘,美艳不可方物,林栩眼里的欣赏,流光溢彩,左右,这个结局不过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
这半年来,是她把自己放进一个天大的笑话里,像个傻子一样幼稚地和林栩谈着所谓的恋爱,甚至不时还做着和林栩白头到老的春秋大梦。
她确不该因为他一句告白,一副深爱了近十年的深情模样,就随便捡了人来寄托情意,如今骑虎难下进退维谷。
可偏这利益纠葛来的婚姻,她竟连开口质问撒泼打滚的勇气和资本也拿不出,生生将苦楚往心口塞,塞得心跳不稳,疼痛难忍,却又说不出口,只能浑身颤抖地唱着一出一个人崩溃的哑剧,一遍遍诘问这个初春怎会这样寒风刺骨。
“如何强大也是一个人。”六年前关于禹后,老太太说的话就在耳边,“你有七情六欲,可你情窦未开,你不懂得什么是爱情,什么是爱,什么是被爱人伤过的滋味,可一旦痛起来,那是未曾经历过的难以想象的切肤之痛,会痛得撕心裂肺。如此,管住自己的心比什么都重要,懂吗?”
不是老太太的话教会她不要随便对人动真情,而是某些锥心剐肺的疼痛让她懂了自己的不该,她甚至不敢开口问自己为什么。她后来确实懂了,在禹后大婚那一天,她望着窗外的霞光,眼底无尽的晦暗在徘徊。
而今她依旧没有管住自己的心,仅仅六个月,她又输得一败涂地。而且发现得这样迟,等她发现时,两人之间,已然千疮百孔。
“林栩,你在外面吃饭吗?”
电话那头的人话里是一反往常的清冷和微哑,在略微停顿的两秒钟之后答:“对。”
“和什么人吃?”
“自己。”
“吃了什么?”
“新菜式,名字不太记得住。”
“要吃到何时?”
“快吃好了,都过午觉时间了。”
“是在青林园吃吗?”
她的最后发问带来的是一阵沉默的寂静。
“林栩,刚刚……我真恨不得自己瞎了。”
电话挂断。
林栩环视自己的周围,青林园,叶尔。
这失误,似乎有些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