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里本就窄的紧,小雷这样一跳,碰翻了桌儿,打烂了盏儿,推倒了瓶儿,淋潮了衫儿。尚真真虽是极好的脾气,然看着相公子直对小雷使眼色,就晓得必是自家使女捣乱,自觉脸上无光,待使女们收拾干净,板着脸问管点心茶水的翠墨道:“这是谁动的手脚?”
翠墨低头无语。真真极少生气,这一回黑着脸说话,却是恼的紧了。一时舱里无人敢搭话,只有雷少爷咕咚咕咚大口吃茶的声音。
小梅不肯连累别人,站出来道:“小姐,是婢子做的。”
真真怒道:“你学了几年规矩都是白学了?还不快与马公子陪不是。”
小梅小声道:“婢子是不伏气雷少爷骂人家大脚婆娘。”一边说,一边把两只脚悄悄朝裙子里缩。其实尚家上上下下只有真真姐妹两个是缠了脚的,人人都不拿大脚当一回事。只有小梅跟着真真几年,眼见的尚家姐妹合王家姐妹都是小脚美人,所以深以大脚为憾,最听不得人家说她大脚。
雷少爷到此时方才明白这十来日总是被捉弄原是那回无意之间说小梅是大脚,他哭笑不得站起来冲小梅做揖,道:“小梅姑娘,原是我错了,与你陪个不是,下回莫捉弄我呀。”
真真极是过意不去,站起来回□,..礼道:“当不起当不起。小梅,你还不与马公子陪不是?”
雷少爷从来眼睛生在头顶上,在小丫头们跟前都是冷冰冰一张黑里俏的俊脸,只有在真真跟前说话才带笑。
这一回合小梅陪不是,其实倒不是真真面子大,原是为的真真这边的点心饭食都极中他意。一连数次送来的宵夜点心都吃小姑娘们做了手脚,偏他一个男人家又不好意思为了吃食在真真跟前说丫头们恶作剧,好容易叫真真撞见一回。为着将来能吃好地喝好的,自然要给小姑娘们台阶下。
他这般大方。倒衬的小梅小气了,小梅知错就改,忙红着脸跪下道:“原是婢子有错在先,不该说马公子是猴儿。马公子,是婢子错了。”
雷少爷到底是个大孩子。想到旧恨,冷冷地哼了一声,把头扭到一边,可不是个小猴儿。相京生闷笑不已,小雷越发的恼了,恶狠狠地瞪他。
真真又好气又好笑,笑骂道:“小梅,说来说去原是你的错,你自家说怎么办?”小梅仗着小姐一向宠她。低着头,道:“婢子做错了事,小姐罚什么都使得?”
真真虽然疼她。却不想叫她被自己惯坏了,将来嫁到婆家去也是这般无法无天。误她终身。真真想了想。道:“也罢,我只把你交给马少爷。自今日起你就服侍他去,哪一日马公子说你好了,你再回来。”
雷少爷本不肯要,还不曾开口,相京生已是按着他的胳膊,笑道:“这个主意极好,翠依速去替小梅收拾铺盖,就搬到咱们船上去。”
几个翠心里都是把相公子当姑爷看的,姐妹情谊虽然深,到底小姐的姻缘还要重些儿,拉着不情不愿地小梅出去,不晓得说了什么话,小梅欢欢喜喜取了铺盖真个过那边去了。
两位公子吃过晚饭出来,因船泊在江岸边,下船闲走。
小雷就抱怨道:“相大哥,瑞芬姐姐为何要给丫头给我使?须知男女授受不亲呢,你为何拦着不许我说话。”
相京生笑道:“那个小梅与别个不同,合你瑞芬姐姐最是投缘。所以不肯惯着她,对她比别个还要严些。她到咱们船上,正经说她几句,就叫她回去交差罢。”
小雷想了一想,得意起来,笑道:“莫不是相大哥有悄悄话要捎把瑞芬姐姐?为着相大哥,也要多留她住些日子。”
相京生原是想背着人问小梅她家小姐近来心事如何,吃小雷说破,只是傻笑。
且说小梅搬到马家船上,一船的男子里头,突然冒出一个小娘子来,好似猪圈里搬进一盆嫩兰花,谁不让着她三分?小雷的伴当大铁头合小斧头最是春风得意,鞍前马后极是尽心,把小梅放在心尖儿上供着,自家公子倒退了一射之地了。16k小梅为着相公了将来能做自家姑爷,也自忍耐,拼着日日受马少爷的冷眼,也要在相公子身边多呆些时日,好回去在小姐跟前有话夸相公子。
且把尚真真这头略放一放,请各位看官与我同去松江府。
话说王慕菲在阁楼上苦等数日,终于候得隔壁贾员外家开炉得银母。
贾员外大喜,因院子里有几株桃树,就在院中铺下红地毡设宴赏花,到了晚间挂出数十盏琉璃灯笼,合陈公子、胡子黑并几个面生的朋友在一处吃酒,歌之舞之直到四更。
王慕菲生怕看漏了,合姚滴珠两个交替着守了半夜。正在不耐烦之际,一个肥头大耳,屠夫样的人站出来道:“贾兄,不是我信不过你。我出了二千两银子与你炼银母,你说极少也能出二万两,不如就当场试试,何如?”
众人哄然拍手叫妙,就是王慕菲,也觉得原当这般当面试一试才好,连忙推合衣倒在地下睡着的滴珠起来看。
那贾员外松开搂在怀里的美姬,笑道:“道长想必早将各位的银母都分好了,就把吴兄地那分取出来试试。”
立时叫人抬出两个大火盆,又取出两口大锅,随手叫在院子一角的煤堆里铲了半锅煤顿在那里。少时玉冠道人笑嘻嘻捧出一个盘子来,里头数只小木匣,捧到各人前跟请他们自取,又叫那位吴兄自家撒了两把银母到锅里。
过得一会,锅里吱吱叫起来。玉冠道人叫取只大筐来。把锅里的煤块都倒在筐里,取两桶井水一浇,就是银子。那姓吴地快活的说不出话来。左一锅右一锅煮了十多锅银子出来,贾员外叫人取大称来称过。差不多也有四五千两。
那姓吴地笑道:“盒中银母才用去浅浅一层,贾兄,怎么会有这许多银子?”贾员外笑道:“这个银母虽然随他什么东西扔一把烧烧都能烧出银子来,然银子地成色也有高有低。我用这些煤块原是道长用药炼过的,能加倍出银子。因上一炉银母不曾炼成。一直丢在那里。却是便宜你了。”
那姓吴地笑道:“有了这些银子,再炼几炉又有何难?贾兄,我那二千两原是借地,娘子日夜吵闹不休,还想请贾兄成全,让我就在此处把银母都用完,有这样白花花的银子抬回家去,也叫我娘子晓得我吴老二地本事!”
贾员外笑道:“好朋友原有通财之谊,你借钱助我。我自当使你在嫂夫人跟前扬眉吐气。”吩咐管家又抬出两个火盆两口锅来。
一时之间吱吱之声不绝于耳。待那位姓吴的烧完了自家的银母,银子已是堆的合小山一般,在灯下闪花众人的眼睛。
王慕菲紧紧按着窗棂。喃喃道:“原来真有这样地奇术,我只当是骗人的。原来居然是真的。”
姚滴珠大气都不曾喘一口。心里的小算盘劈里啪啦算个不停:这一堆银子足有三四万两。本钱只得两千两。无论如何,也要去合那姓贾的说说。叫他替我炼些银母出来。
那边院中哪里晓得有人偷看,姓吴的问贾员外借了数辆车,把所有银子都搬了去。还有两个人迫不及待要家去试烧,也辞了去。只有胡子墨合陈公子两个还在。那陈公子原本就是个贪财的人,因贾员外说他那堆煤是加了药炼过的能加倍出银子,存心要占他便宜,非要在他家炼银子。
那贾员外笑呵呵依了他,炼到天明,把墙边的煤堆尽数炼完,院当中堆了半人多高地一座银山,也不晓得有多少,看着极是喜人。
陈公子看看盒中银母只用得一半,心里贪念愈重,因道:“贾大哥,这许多银子我一时也不好搬家去,还想请贾大哥合道长说说,再炼一炉,如何?”
贾员外不肯道:“炼银母也不是只有银子就使得,还要数十味奇珍异物,还要天时地利人合。不是单说炼得就炼得的。我上一炉银母就是炼坏了。不然为何要问你借银子。如今借你的已是十倍还把你了。”
陈公子再三央求,贾员外只是不肯。那胡子墨吃了半夜酒,本是伏在桌上睡,叫他两个吵醒,笑道:“我晓得贾员外地心思,这炼银母虽然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却是极难炼成地,是也不不是?”
贾员外点头道:“不错,世上多有说炼银母地是骗子,此言非虚。一来此术得真传的极少,二来还得一个八字合地人护炉,轻易不得成功,若得成功,实是一本万利。我虽然天生八字极好,然一年也只护得二三炉,今年已是护得三炉银母出炉,还有一炉坏了呢。若是再得一炉坏了,那些药引还罢了,我白赔着护二十七日炉,还叫陈世兄白喜一场丢了数万银子,何苦。依着我说,这些银子很够陈世兄使一阵子,不如明年我再炼银母,陈兄再来助我些银子如何?”
陈公子却是听出了些门道,笑道:“贾员外想是嫌少?其实在下有钱的亲戚不少,银子也还有些儿,我拉他们一同来发财,银子多银母自然就多,贾员外你多分些银母去,也不吃亏,如何?”
胡子墨夹在里头也劝他。那贾员外被劝的心动,咬着牙道:“陈世兄说的也有道理。再炼也使得,只要陈兄手中银母先归我。我把所有这些银母去合一位高人换些好药引来,必能成功。只怕陈世兄舍不得。”
胡子墨道:“有什么不肯的,他不爱钱为何要炼银母?现成的银母把他,换些药引回来,还是他赚呢。陈公子,那些银母把他。就这里一堆银山,可炼多少银母!”
陈公子本就是个极贪的人,真个把银母交还。贾员外取在手里。连自家那一盒都并在一处,请已经歇息的玉冠道人说来。说了许多好话。
那玉冠道人就在院中摆了祭桌,举着桃木剑跳了好一会,对着西方烧了三张黄纸,又静静地站了一会,方道:“我师兄说若是事成。他分四成,我分二成,那四分你们自去分。”
贾员外算了算,舍不得,犹豫道:“我们两个只分四成,却是不赚呢。”
胡子墨笑道:“多寻几个人来凑银子就是。就是在下,也有二百两银子想发个小财呢。”
陈公子眼前一亮,笑道:“舍亲中很有几个有钱的,我去寻他们说。到时候银母少分他们些。他们也是赚的,咱们不就不亏了么。”
那贾员外吃胡子墨使出吃奶地力气哄着,才肯了。那个道士就点了一柱香。才烧得一会。墙上跳过一个少年道士来,看样子比那玉冠道人还年轻些。玉冠道人却侍他甚恭。
贾员外更不必说。跪下来磕了三个头央求良久,那少年道士自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来。伸出四根指头比了一比。又瞪了玉冠道人一眼,跳上墙走了。
贾员外得了药引紧紧揣在怀里。因天已亮透,就叫管家们把银子都搬回房里过称。陈公子带着胡子墨自去了。
王慕菲眼睁睁的看着银山搬走,喘气道:“那个胡子墨原来真没安地好心。我去寻贾员外说话。”
姚滴珠打着呵欠道:“咱们先睡一会罢,他要开炉也还要几日。想来贾员外也是要睡的,此时去寻他哪里寻得着。”
王慕菲想想也是,依她同睡。他二人到床上哪里睡得到,略躺了躺就起来。王慕菲先道:“我想起来,柳员外家有个文会,我要去。”
姚滴珠也道:“我后娘今日要做新衣裳,叫我帮她挑料子呢。”
两个人各怀心思,分坐轿子出门。王慕菲叫轿夫悄悄随着姚滴珠,看姚滴珠真个回娘家去了,他火速到钱铺子取了他那三千两银,又把现住的宅院的房契寻了个大当铺当了一千两银,合起来四千两银,雇了一辆大车送到贾家。
贾员外看见银少,摇头道:“王举人,你我紧邻,自当一起发财,只是这四千两实是少了些。”
王慕菲笑道:“这是我的私房,你只悄悄儿收下,将来炼了银母悄悄把我就是。我爹爹那里还有一二万之数,我两个妹子处也有几万……”
贾员外忙道:“使不得,使不得。都传开了,人人来找我,我是应好还是不应好。若是都应了,一日一炉也不够呢。这样罢,王举人,你家有多少银子尽数与我,别人家地我不助他。”
王慕菲已是叫那座银山闪的昏了头,哪及细想贾员外这话合他偷听的为何大不相同。
忙忙的跑家要合王老太爷说。谁知王老太爷因昨夜隔壁喧哗,搭着梯子爬在墙头看了一夜,正在房里搬箱子捡金银呢。
王老太爷看见儿子进来,忙道:“你自贾家来?他怎么说?”
王慕菲喘着气道:“他说使得,咱们瞒着姚家贱人,把银子速速的抬了去就是。”
老太爷道:“我这里银子虽然有些,还有好些值钱之物。”
王慕菲已是走过一回当铺,当机立断,道:“当!”
叫管家去雇了几辆车,把王老太爷攒了近十年的箱底都拉到一个大当铺去,当了厚厚一叠当票。王老太爷一辈子的积蓄换了白银两万五千两,忙忙的送到贾家去。
贾员外收了,还写了个收条与王老太爷,道:“只得这点银子,我怕人多混忘了,与你个收条记着,这些能换半合银母,回头拿收条换银母。”
王老太爷把这张收条小心折好收进怀里,合儿子满怀希望家去不提。
且说姚滴珠到娘家去打个转,就要出门,马三娘看她一夜不曾睡的样子,问她:“可是家中有事?合我说说罢。”
姚滴珠摇头道:“无事,只是想小兄弟想地紧,所以家来看看他们。如今是我管家,倒不好在外头耍,我家去呢。”
马三娘因滴珠有些古怪,她是明白人不肯管闲事,就笑道:“你去罢,无事常家来走走。”叫人送滴珠出来。
姚滴珠出来又到莫家巷,说要在婶母处歇半日,打发轿子家去。其实她自前门进,就自后门出,悄悄儿走到她存金珠的铺子,把金珠宝石等物取出,自去寻了个银楼换了两万多两银子,连马三娘与她的三万两一起暂寄在钱庄里,随在街头雇了顶小轿坐到自家隔壁,叫轿夫把轿子抬进贾家。
贾员外认得她是王举人娘子,极是敬她,听说她有银子要炼银母,笑道:“好说好说,举人娘子原是天上地仙女,休说要把银子与在下炼银母,就是不把银子,这银母也也当送一两合与你耍耍。”请举人娘子同坐香车到钱庄,验过了银子,也照样写了个收据把她。
姚滴珠到此时有些后悔不该花钱在苏州买房子,又不该把从前存银子的折子都藏在苏州,不然她地银子不是又要多出几十万来?那贾员外甚是体贴,晓得她是背着王举人行事,与她另雇了轿子送她家去,临走时吩咐她道:“原是背…背…背着举人行…行…行事,收条千万收好。”
姚滴珠因贾员外被她迷地说话都结巴了,一路上都觉得好笑。不觉将到家门,却看见陈公子骑着高头大马,又送银子到贾家去,心里恼道:这个贾员外实是个滥好人,姓陈的这样头顶上长疮脚底脚流脓地坏人合他相与做什么?他家撑死了不过有万金的家事,此番炼银母,能炼得多少?气鼓鼓想着将来得了银子要如何替相公买官,待王慕菲当了大官,必要狠狠收拾他姓陈的一家。
举人娘子到家,王慕菲接着,头一句就道:“滴珠,隔壁贾员外今日来问我,若有银子与他炼些银母,却是一本万利的买卖,我说要等你回来商议呢。”今天那个卡卡卡啊,写的可能不够细,可是脑子不够用了,我先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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