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颇为魁梧的身影出现在灯阵中,比宋珩略矮,一样的肩背宽阔、雄姿勃勃。
只见他穿着红地盘金绣柿蒂蟒袍,眉眼凌厉,嘴唇极薄,似两片利刃,紧抿在驼峰鼻下,虽俊朗却给人感觉十分阴冷。
正是当今二皇子——平远王宋琰。
他见到宋珩也是一愣,随即薄唇微翘,似笑非笑:“没想到能遇到王兄,真巧,没吓着你吧。”
宋珩背着手,悄悄将探头往外看的灵芝又往身后扯了扯:“真是巧,玄玉这般出阵法,当真爽快。”
玄玉乃宋琰的表字。
灵芝虽看不清他表情,听他那声调,也能猜出他又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正犹豫要不要向这位平远王行拜礼。
只听宋琰冷冷的声音传来:“小弟似乎打扰到王兄与这位姑娘了。”
灵芝又急又恼,这被人误会了可如何是好?
更不知该不该露面了!
宋珩却“哈哈”笑起来:“非也非也,正该谢谢玄玉才对。若不是你破开这竹篱,为兄我又如何能寻得英雄救美的机会,救了这安家姑娘。”
他回身看了看灵芝,眼光随意扫过,灵芝却觉得里头隐隐藏着安抚之意。
“正好我俩都在此迷路,玄玉既然来了,我们就可只管跟着你走了。”
灵芝对宋珩这番话大为感激。
由他亲口说出二人只是迷路于此,比自己作何解释都管用。
且他直接点明安家姑娘的身份,也显得二人并无私情,坦然大方。
一句“英雄救美”,又说明了自己此时为何畏畏缩缩躲在他身后。
只是她不太懂,他明明是知道走出去的办法的,为何要瞒着平远王,说自己也是迷路。
不过她也懒得管,顺势下坡,装作害怕的模样站到宋珩身侧,像宋琰行拜礼:“见过平远王!民女一时受惊,失了礼数,还望王爷不要见怪。”
宋琰则微微眯起了眼,安家啊!
面前这位姑娘他似乎是见过的,是了,应该就是她,没想到长大了出落得这般风姿动人。
他颇意味深长地看了宋珩一眼,以他喜美人的性子,缀上这位小美人儿也不奇怪。
便笑着道:“那看来,我这是救美又救英雄了。”
他提起手中长剑,径直往前走去:“跟我走吧!我出阵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挡路者,杀!”
长剑过处,又一片竹篱应声而倒。
不一会儿功夫,西南角这边就破出一条长长的通道来。
在城门楼上的宣德帝也看见了这边的异状,微微笑道:“这孩子,还真是敢破阵!”
皇后稍稍蹙了蹙眉,挤出一丝笑来:“倒是个上阵带兵的好苗子。”
她早就明示暗示皇上将这位王爷放到封地去,或者放去西北打仗也行,只要到了忠顺侯的地盘,她就有一百种办法让他再回不了京师!
皇上没接她的话,反而凝神看着下方,似乎自言自语道:“那是谁家的姑娘?”
皇后听见姑娘二字,心口一跳,顺着皇上的视线往下看去。
只见平远王与靖安王二人不知何时凑一起去了,二人身后还跟着个姑娘,白衣飘飘、身姿聘婷,掩映在华灯之中,虽看不清脸庞,也能感受到其行走间的清灵之气。
伺在皇上身后的宁玉凤闻言抬了抬眼皮,俯身到他身侧道:
“回皇上,那位是安家四姑娘,闺名灵芝。”
“哦?”皇上再没言语,视线落在那处没有再移开。
心头有一丝遗憾,原来这就是安家四姑娘,当真是个天资灵秀的人物,可惜那日没能得上一见。
皇后却闻言大惊,那日跪在日影中,身姿黯淡望之无味的单薄女子,竟是这么个人物!
须臾之间,那三人以平远王为首,已走出灯阵。
陆陆续续,又有几人从其他方位走出来。
皇上拊掌大笑:“不错不错,我大周人才济济,今晚这灯阵破阵者如此众多,皆有赏!让出阵者都上来,受赏!”
“是!”有小太监随即下楼去传旨。
受特赐坐在皇上右后方的郑国公周滕芳黑须黑面,一脸褶子,这时开口道:
“皇上,阵有阵规,玩有玩法。此阵本应凭灯谜而出,若毁阵而出却受赏,怕是会长了众人不守规矩之心思啊。”
他嗓子沙哑,开口即有历经风雨沧桑之感,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
皇后稍稍松了口气,只听皇上淡淡“唔”了一声,接着道:
“无妨,游戏而已。再把太子叫回来,由他代朕颁赏!”
后一句是对宁玉凤说的。
“是!”宁玉凤低头应下,自有小太监传话而去。
郑国公一双眼角已下垂的眸子微眯了眯,这个皇上女婿的意思他很明白。
虽然我赏赐了二皇子,但是是由太子代我赏的,君臣分明。
赏者为君,受赏为臣。
你放心吧,只是个游戏而已。
郑国公在心头冷哼,这是面上的安抚,还真是他心头的意思,还说不准。
不过,只要他不过分抬举那平远王,不逾越到太子之上,那他们也能忍。
反正,山高水远,来日方长,迟早他要替自己唯一的外孙荡平一切危险障碍。
灵芝没想到今夜还有这般奇遇,在毓芝一众人的艳羡目光中,随平远王与靖安王一起登上城楼去。
宋珩也没想到,今夜本来想要的二人幽会变成了这般大张旗鼓的结局。
只好随着哈着腰的内伺来到城门楼上。
一行六人,在宣德帝跟前磕头觐见。
宣德帝宣了平身,又问过众人出身名讳,大手一挥:
“下去吧,每人赏南越碧珠一斛,羊脂玉如意一柄。”
他又着意看了看安灵芝。
那安家四姑娘果真不负那身姿,近看其眉眼姿态,无一不妍丽清雅。
特别衣衫上一株绿萼梅,衬得她混如太极殿偏殿中那一树绿梅化仙而出,踏凌波而来,灵秀轻逸,甚合他意!
“再赏安四姑娘一枝绿萼梅,明日送到安府去!”
灵芝忙磕头谢恩。
皇后与宋珩却是同时听得心口一紧。
赏绿萼梅!
如今可只有后宫与皇子皇亲才有如此大的恩典!
皇后暗中揣度着宣德帝的心思,回头往父亲郑国公处看了看,郑国公朝她微不可查地摇摇头。
她方没言语,只心又缩紧了几分。
灵芝虽也心中忐忑,但并不懂那绿萼梅的重量,只磕头谢完恩告退。
再随着众人进入城楼暖阁之中,由太子代帝行赏。
太子宋玙带着托赏盘的小太监,行至她跟前时,只觉眼前一亮,不由停下脚步,眯着一双细长眼上下打量着:
“你是安阁老家的姑娘?许人了吗”
灵芝忙行了礼,见他问得唐突,强压下心中恼怒,愈加局促,垂首秉声回道:“民女是调香院安院使家的姑娘,安阁老是民女大伯。”
她故意对后一句听而不答。
这太子殿下色迷迷的眼神让她浑身不舒坦,如沾了污痰一般恶心黏腻!
心头一阵一阵反胃,只怕他还问出更过分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