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琰微微笑着,软禁么?
也没什么不好,反正他面前已经什么障碍都没有,只等宣德帝一死就行,他就不信,他真敢杀他不成?
他站起身,行完礼,无一丝怨怼,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宣德帝仍愣愣呆坐在桌前,他想不通,怎么忽然之间宋琰就变了呢,宋玙也没了,他的儿子,好像都和他没关系了?
“皇上。”
正呆呆出神,外头进来个小太监,领着个瑟瑟缩缩的宫女。
那宫女哀哭一声扑倒在地:“皇上,皇后娘娘她,吞金,殁了……”
宣德帝似没听清了她的话,身子微微一抖,皇后?
他看向那宫女,“你再说一遍?”
“皇宫娘娘自昨日起就不进饮食,今日晨起时,奴婢见过了时辰娘娘还不醒,去唤时才发现,娘娘她,殁了!”
宣德帝这次听清了,木然呆坐了半晌,方才眨了眨眼,眼眶热得发烫。
惜娘也没了?
也不知为何,宣德帝脑中此时浮现一张青春秀丽的脸,不是很美,却笑得很亲,发起脾气来带着几分娇嗔,能干泼辣,替他撑起了那破败王府内的半片晴天。
从前的日子和如今像是隔着一道天堑鸿沟,他终于可以安心了吧,周家彻底没了,一个人也没了,死了宋玙,软禁了宋琰,再没人来威胁他的位置,他的皇权。
当初河间王府里的人,真的就剩他一个了……
可他不是想让他们都死的!!
他只觉孤寂得可怕,忽然站起身来,猛地将面前桌案掀翻,刚摆上还冒着热气的汤汤水水带着碗碟“呼啦啦”碎满一地。
“老天爷!”宣德帝挥着宽袖嘶喊着:“这是为什么?!”
宋玙的灵棚还未撤,旁边又搭起一座新的规制更高的灵棚。
宣德帝让人将他们母子俩的灵柩并排放在一起,要走,就一起走吧。
又是一日过去。
“皇上。”宁玉凤小心翼翼唤了声。
宣德帝的背影有些瑟缩,他本就瘦,如今耷着头,看上去竟似个佝偻老者。
“您回去歇着吧,珍妃娘娘已在乾清宫候着您。”
宣德帝淡淡“嗯”了一声,回过身来,拖着步子,踩着满地素白灯笼的光影,往外走去。
出了灵棚,殿堂高墙间的夜风簌簌刮过,带起似呜咽的低号。
宣德帝抬头看了看天上一轮满月,“今儿个十五了?”
“启禀皇上,今儿是腊月十六。”
宣德帝点点头,背着手往前走着,“快过年了。”
他看向远方,心有些软,喃喃道:“秦王府那边,叫人去传个话,让他闲散一阵儿就行,不用只在府上拘着。不过。”
他顿一顿:“照旧盯紧了。”
“是。”宁玉凤应喏。
诵经声渐渐远离,遥远的宫殿依旧遥远,道路两旁只有风灯晃着黄亮的豆火打着圈儿,一行人似迷失在夜色里。
“宁玉凤。”宣德帝忽然开了口。
“臣在。”宁玉凤立即回话。
“朕终于可以安心了,可为何总睡不着呢?”
他昨日一宿没睡,晨间情绪激动发了一通脾气,午后想休息一会儿,却也辗转未成眠,一闭上眼,皇后与宋玙的脸就在跟前转,还有周腾芳,晃得他头疼。
“皇上。”宁玉凤幽幽喊了声,又顿了顿。
“嗯?你想说什么?”宣德帝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
“老臣以为,还有一人,不得不防。”
“你说。”
“燕王。”宁玉凤吐出两个字。
宣德帝停下脚步。
后头紧跟着的宁福一个趔趄,差点撞上去。
“宋珩?”是,他怎么把他给忘了?
“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宣德帝干脆转过身。
宁玉凤垂首道:“燕王殿下与秦王殿下素来亲近,老臣本不该作他想。只是,当日秦王扳倒周家之由头,乃是设陷阱以燕王为饵,引周士佶行刺现身。燕王究竟有何重要,竟会让周士佶堂堂神机营统领亲自带兵行刺于他?此乃疑一。”
“燕王当日坠落之悬崖,据下头人回话,足有十余丈高,且崖壁陡峭,并无大片藤蔓,燕王如何能安然无恙?更重要的是,他为何有勇气以身为饵引人来刺还敢跳下悬崖?此乃疑二。”
“据老臣所查,周腾芳在被围之前,燕王妃在宫里曾被皇后带走,后来又消失不见,其间,云岚长公主曾去坤宁宫与皇后娘娘共处了两个时辰。而在周家被灭之后,燕王妃又安然无恙出现在王府,这期间她发生过何事,燕王又发生过何事?此乃疑三。”
“有此三点,老臣不得不以为,燕王在扳倒周家一事中,起的作用恐怕不小。”
“而太子殿下出事当日,汪昱被追杀逃出西苑后,为何也是选择围攻燕王府?最后死在燕王府内?刑部和大理寺给出的调查答复,是说汪昱逃到王府附近时被羽林卫追上,见王府守卫空虚,趁机杀入,妄图劫持燕王妃,以换取生路。”
“可联想起前头之事,老臣以为,这也未免太巧合了些。”
宣德帝一动不动,直到他说完所有话,方吐出一口气来。
本颓丧的眼中忽然闪起了光,转过身去,缓缓迈着步子,琢磨似地念着:“宋-珩?”
宁玉凤说的没错,他的目光一直在周家、宋玙与宋琰之间转来转去,竟把他给漏掉了!
这么想来,从他上西疆时起,就与宋琰格外交好,宋琰还曾说过,他于他有救命之恩。
他想起宋琰说过的话,“……子玉倒是个可用之人……重情重义,不够正经……”
当时他将重点放在了“重情重义”上头,他不怕重情义的人,重情义的人最傻。
就像勇戾太子那样,对着宫里头有篡权之心的先皇后与卧病在榻的先帝仁心仁义,最后还不是落得身首分离的下场?
所以他以为这宋珩又是个一腔热血的二傻子,竟忽略了当日宋琰前头那句话。
可用之人!
这是个有本事的啊,如今水退石出,周家与宋玙都倒下,宋珩的存在便显得格外刺目。
宣德帝加快了脚步,本空空荡荡没有着落的心忽然有了动力,又“怦怦”有力地跳动起来。
果然还得有压力才行,刺骨的夜风带着寒意,透过头顶的紫貂风帽灌入脑内,连日来的打击与消沉渐渐褪去。
宋珩果然有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