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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眼目送着锦衣卫把杜程松带走,杜晓瑜才回过身,见到四爷站在不远处。
她走过去,低唤了一声,“四叔。”
“小丫头受惊了吧?”四爷冲她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来,干净而明媚,仿佛能让人看到绝地重生的希望。
杜晓瑜抿唇不语。
“别怕,你爹不会有事的。”四爷声音低柔地道。
“但我们没有证据能证明他的清白。”杜晓瑜现在脑子里一团乱,明明知道此事与赵家有关,可线索却断断续续,压根没办法全部串联起来。
“四叔,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四爷显然到了现在都还没办法相信二姐会在十多年前把自己的亲侄女给卖了,叹了口气,“查吧,四叔陪着你查,一定不能让你爹白白受了冤屈。”
杜晓瑜想到了什么,又紧张起来,“四叔,被锦衣卫抓走,会不会用重刑?”
四爷顿了一下,笃定道:“对别人有可能,但对于你爹,他们不敢。”
“为何不敢?”杜晓瑜追问。
四爷没敢提免死金牌,很快转了话头,“这件事先不要告诉你娘,就说三爷出去办差了。”
杜晓瑜点点头,“我知道了。”
“天色已晚,你先回去休息吧!”四爷道:“找证据的事,明日再说。”
虽然四叔没长自己几岁,但他始终是长辈,四叔的话,杜晓瑜自然不敢不听,告辞之后回了自己的海棠居。
进去才发现杜晓骏已经等她多时了。
“四哥。”杜晓瑜一点都不意外他会出现在这里,这种时候,想来他也睡不着。
“小妹,爹的事,你没跟娘说吧?”杜晓骏急切地看着她。
“没有。”杜晓瑜摇头,“你呢,说了没?”
“我哪敢啊?”杜晓骏苦着脸,“娘怀着身子,我要是说了,可就要出大事儿了,我已经叮嘱过所有下人,谁要是敢把这事儿给泄露给娘,就拖出去杖毙。”
杜晓瑜满意地“嗯”了一声,“四哥做得很好。”
杜晓骏很烦躁,“可是我做这些,也不能把爹给救出来啊,小妹,你刚才当着爷爷奶奶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吗?十多年前真的是二姑母把你给卖了,江南分号的事,也真的和二姑母有关吗?”
杜晓瑜被他的连珠炮轰得头疼,伸手揉着额角,冷静地回答:“嗯,我不是走丢,是被二姑母给卖了,只不过因为二姑母不在,我一直都没敢说罢了,如今出了那么大的事,我觉得不能再隐瞒下去,所以才不得已说了出来。
至于江南分号,我只是猜测,并没有证据。”
“二姑母为什么要害咱们家呢,十多年前是小妹,如今是爹,她是不是对咱们三房不满?”杜晓骏拧着眉头,理不出任何头绪。
杜晓瑜仔细回忆着杜芳静说过的那些话,眯了眯眼,“我去找二姑母摊牌的时候,她说她本无心害我,是被胁迫的。”
“被谁胁迫?”杜晓骏愕然。
“我不知道。”杜晓瑜摇头,又分析道:“但我觉得,十多年前胁迫她的那个人,和今日害了咱爹的那个人,应该是同一个。”
“何以见得?”
杜晓瑜道:“四哥你想啊,十多年前我还只是个小娃娃,当然不可能和谁有深仇大恨,二姑母又是蓄意害我,那肯定就是冲着咱们三房来的,而十多年后的今天,爹被害了,很明显,背后的人当初就是冲着爹来的。
而这个背后之人,既能胁迫二姑母把我给卖了,又能让赵兴朝装傻充愣假扮纨绔子弟潜入杜家盗走秘方,本事还真不小啊!”
“盗走秘方?”杜晓骏顿时炸了,“小妹是说,那个赵兴朝来咱们家是有目的的?”
杜晓瑜郑重地说道:“江南分号的牛黄丸里掺了毒药,其实这个查起来不难,同一个药厂出来的牛黄丸,为何京城回春堂里的牛黄丸无毒,而江南分号里的有毒?
很明显,这个地方是有问题的,可是咱们明知道有问题,也没办法为自己洗白,因为牛黄丸的配方在杜家的外书房里,而丸药的最后一步是爹亲自配的,外人怎么可能配得出来,还在里面添了毒药?”
杜晓骏木讷着脸,双眼无神地说道:“唯一的解释,只能是有人盗走了秘方,配出了牛黄丸,又多加一味毒药,中途把药厂送去分号的牛黄丸给调包,入了铺子,买到牛黄丸的病人才会遇害的。”
“所以说,牛黄丸的配方一定被盗了,而仔细一想,有机会这么做的人,只能是赵兴朝。”杜晓瑜道。
“可是不对啊!”杜晓骏不赞同,“如果背后的人是冲着咱爹来的,他为什么会隔了十多年才动手?”
“这也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杜晓瑜找来纸笔,把线索一条一条地列在纸上。
写着写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四哥,你们都说,赵家早就弃医从商了,是吗?”
“对。”
“那也就是说,二姑父是懂医的。”
杜晓骏惊得脸色大变,“小妹该不会是怀疑二姑父吧?”
“对,我就是怀疑他。”杜晓瑜道:“否则有谁有那么长的耐心,把人家女儿卖了,隔十多年才来找正主,而且赵兴朝偷了牛黄丸的配方,总不可能是给二姑母的吧,给二姑父的可能性要大一些,二姑父懂医,配药应该不成问题。”
杜晓骏唏嘘,“如果咱们的假设都是真的,那么所有的事情似乎都能串起来了。”
“对。”杜晓瑜也激动起来,“现如今咱们还不清楚的,是二姑父的动机,他与爹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
“可是爹已经被带走了,咱们问谁去?”杜晓瑜转瞬又愁眉苦脸,“娘那边是一定要保密的,要不,去问问两位伯父和爷爷吧,兴许能从他们那儿找到些线索。”
“好。”
两兄妹打定了主意,马上站起身来要去外院找长辈们。
——
而此时的外院厅堂内,早就乱做了一团。
原因是四爷与杜晓瑜说了会话再回来,脸色就有些不大对劲了,他自己常年身体不好,想着应该是正常反应,便也没说出来,只安静地听着老太爷他们商量救三爷的法子。
前后只坐了一盏茶的工夫,四爷就突然吐血了,人已经昏迷过去,老太爷让人把四爷送到旁边的次间小榻上,事态紧急,破了例亲自给他诊脉。
杜晓瑜和杜晓骏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四叔怎么了?”杜晓骏吓坏了。
老太爷收回手,痛心疾首地说道:“老四不常回家,我们也没机会给他看脉相,今日才知,他体内早就被人下了慢性毒,只不过每日的药量都十分的少,很难察觉,应该是最近一段时日加大了药量,所以身子受不住,发作了。”
杜晓瑜捏紧拳头,“是二姑母,一定是她!”
大爷看着杜晓瑜,“五丫头,没证据的事情,咱们不能乱说啊!”
“我是没证据,但我能推断出来,这件事和二姑父二姑母都脱不了干系。”
杜晓瑜接下来便把自己和杜晓骏的推理告诉了所有人。
老太爷听罢以后陷入了沉思。
大爷二爷见老太爷都不说话,也没敢吱声。
杜晓骏兄妹则是眼巴巴地看着老太爷,希望老太爷能想起什么过往来给他们一点提示。
只可惜老太爷压根就不知道杜程松和他那位女婿之间有过什么恩怨,反而问杜晓瑜,“你们也不知道吗?”
杜晓瑜只好看向大爷和二爷,“两位伯父知不知道?”
二爷摇头,“我没听说老三和二姐夫闹过不愉快啊!”
大爷也道:“老三的性子虽然容易得罪人,可他还是有分寸的,不至于与人结仇,更何况这是深仇大恨,应该不可能吧?”
杜晓瑜只好看向还在昏迷中的四叔。
如果四叔体内的毒真是二姑母下的,那么四叔一定知道些什么。
“爷爷,四叔什么时候能醒来?”杜晓瑜问。
老太爷道:“他身体太虚弱,又中了毒,我也没把握。”
“能不能让我给四叔看看?”杜晓瑜请求道。
“你看吧!”老太爷没话说,自己都破了例,没道理再拿规矩束缚着孙女。
杜晓瑜走过去坐下,手指轻轻搭在四爷的脉搏上,唇瓣紧紧抿着,半晌不发一言。
杜晓骏急了,“小妹,四叔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杜晓瑜低垂着眸子,她没想到,四叔这样一个干净无尘与世无争的人,竟然被人下了这么多年的慢性毒,现如今,别说是她,就算大罗神仙来了也无力回天。
见杜晓瑜不说话,杜晓骏红了眼眶,“小妹,四叔他是不是……”
“是。”杜晓瑜别过头去,没敢正视他,“四叔体内的毒已入五脏六腑,药石无医。”
老太爷虽然自己把了脉,心中早就有了数,可当下听到杜晓瑜亲口说出来,还是觉得心口一紧。
老四可是他最疼最宠的儿子,如果年纪轻轻就……他不知道自己这个白发人要怎么去送黑发人。
“五丫头,连你也没办法吗?”大爷急得眉毛都快着火了。
杜晓瑜看向杜晓骏,吩咐道:“我那有些解毒丸,四哥去海棠居找静娘,她会拿给你的。”
杜晓骏仿佛看到了希望,眼神一亮,“是不是能解了四叔体内的毒?”
“只能延缓毒性发作。”杜晓瑜一边说一边推搡他,“快去。”
杜晓骏出了厅堂,快步朝着海棠居跑,没多久就把解毒丸给取回来,倒出两粒给四爷服下。
接二连三地出事,所有人都没了睡意,一个个眼巴巴地盯着四爷。
四爷前后昏睡了半个多时辰才慢慢醒了过来。
老太爷激动地望着他,“老四,你感觉怎么样了?”
四爷吐了血,脸色很是苍白,虚弱地望向众人,最后将目光定格在杜晓瑜身上。
“四叔,您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杜晓瑜将耳朵凑过去。
四爷闭了闭眼睛,又艰难地睁开,“扶……扶我起来。”
大爷道:“老四,你现如今太虚弱了,得躺着,不能随便挪动。”
四爷只好自己用两手撑着小榻,慢慢地坐起来。
大爷虽然不同意,可是又怕他有个好歹,赶紧伸手去搀扶着。
四爷坐正以后,累得长吁了一口气,这才说:“我在江南养病的时候,最喜欢吃二姐做的菜,她也常常来我那儿给我做吃的,煲我喜欢的汤,我一直觉得,二姐和爹娘兄长们一样,都是因为我最小,疼爱我。
所以我从来没怀疑过她,甚至是三哥被抓走的时候,我都觉得她可能跟这些事情没有关系。
直到刚才,昏迷的这段时间内,我才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二姐给我做的饭,每一顿都加了些料。
所以其实不是我身子骨不好,而是有人不想让我活得痛快,故意让我身子骨不好,才会导致我一直病恹恹的,不得不留在江南将养。”
大爷听得胆战心惊,“老四,二姐为什么要那么做?”
不等四爷发话,杜晓瑜就直接问:“四叔,您和我爹以及二姑父之间是不是有什么恩怨?”
四爷沉默片刻,说道:“三哥曾经告诉我,他年轻时候做了一件事,害了人性命,成了他一辈子的遗憾。”
“什么事?”杜晓瑜白着脸问。
“三哥说,当年娘怀着我的时候总是觉得冷,后来就按照爹的吩咐挪到了气候温暖适宜的江南去待产,三哥自己也跟着去了。
临盆那天晚上,娘难产血崩,三哥不擅长这方面,只好把江南分号里所有的大夫全部调去给娘会诊,打算商议出一套可行的法子来。
但他不知道的是,其中一位大夫是已经被某户人家请好了的,据说那户人家也是有产妇,只不过是不小心摔了跤早产,跟娘一样难产血崩。
因为事态紧急,那位老大夫就没说,不敢忤逆东家,直接跟着三哥去给娘会诊。
最后,我和娘母子平安。
而那户人家的太太一尸两命。”
说到这里,四爷轻轻吸了口气,“我去江南的时候,有人悄悄跟我说,二姐夫以前就在别的地方娶过亲,二姐也不是他的正妻,是继室,我只当那些人是造谣生事乱嚼舌根,所以从来不放在心上。
如今想想,那些话或许并非空穴来风,二姐夫的确是在二姐之前就娶过亲,只不过因为我的出生,害死了他的妻儿,所以他精心筹划,搬了家,又让家里人帮着隐瞒,然后以正妻之名娶了二姐过门,为的,就是把二姐当成他复仇的工具。”
“可你是无辜的啊!”老太爷心痛不已,这件事先且不论对错,就当时的情况来说,老四只是个刚出生的小婴儿,他有什么罪过要来承担这一切?
四爷难受地咳了两下,望向杜晓瑜,“五丫头,你们要抓真凶,只能先找到你二姑父和二姑母。”
见他气息那么虚弱,杜晓瑜红着眼道,“四叔,我知道了,您快躺下,别说话,好好休息保持体力,一定会没事的。”
四爷扯了扯嘴角,笑容一如既往的阳光干净,一丝丝的痛苦和难受都看不到。
杜晓瑜胸口堵得慌,怕自己忍不住掉眼泪,干脆直接背过身去。
她今天早上才见到这个一直活在别人台词里的四叔。
这样一个容貌和脾性都被上天优待的人,偏偏没命活到最后,哪怕是刚认识,杜晓瑜也觉得万分的痛心。
“我没事,你们都回吧!”四爷道:“折腾了一宿,想来都累了,回去歇歇,接下来才有精神去抓真凶把三哥救出来。”
杜晓瑜始终没敢再回头,她害怕见到四叔温柔舒心的笑,因为温柔的背后,是老天对他极度的残忍。
一鼓作气地跑出前厅,直到回了海棠居,杜晓瑜都没回看一眼。
杜晓骏怕她出事,追了上去。
杜晓瑜把自己关在房里。
“小妹,你开开门。”杜晓骏在外头叫嚷,“怎么突然就跑了,小妹,你可不能做傻事啊!”
“四哥,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杜晓瑜撂给他一句话就不再出声了,一个人缩在小榻上。
好好的中秋过成这样,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
话回刚入夜的时候。
今夜中秋,皇宫里张灯结彩,邀请了不少大臣亲眷。
许如月被禁了足,丞相府来的是许如眉。
她一早就精心装扮过了,本来许如眉的容貌及不上许如月的,不过因着这七分打扮,那三分姿色倒也把众多千金给比了下去。
“如眉啊,待会儿见了你皇姑母,她少不得要因着同乐街那件事数落你几句,你乖乖听着就是了,不准回嘴,听到没?”
老夫人谆谆教导着。
许如眉在同乐街大闹的事情虽然事后传了开来,言官对许丞相也颇有微词,但因为楚王这个正主儿没发话,所以很多流言就不攻自破了。
许如眉的心思早就插翅膀飞远了,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泛着红。
老夫人见状,瞪她一眼,“想什么呢?”
许如眉马上回过神来,“孙女只是一想到那天在同乐街的事就羞愧难当。”
老夫人道:“那你最好是真心悔过。”
“当然了。”许如眉谄媚地说道:“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就算皇后姑母有心包容我,只怕宁王表哥也会数落我的不是。”
说到这里,她越发觉得脸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