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沈从山一起进来的,还有两个年迈的老妇,两人一进来,立即跪在堂前诚惶诚恐地磕头问安。
王复之看了一眼,两人双手粗糙,满面皱纹,膀大腰圆像是常年劳作的,都是勤勤恳恳的小老百姓,当即温言安抚了几句,说明了请他们来的用意。
两人唯唯诺诺应道:“大人只管问,小的绝不敢撒谎。”
王复之见他们二人年迈,跪在地上像是支撑不住的模样,他自诩是个体贴百姓的好官,等她二人回话尚需片刻,总这么跪着不像一回事儿,当即吩咐两人起身免跪,静候一旁,目光转向佩蓉,继续着刚刚的审问:“凭着几句猜测,你怎敢断定唐临沂是细作?”
“大人!”佩蓉抬起头来,眼睛睁得圆圆的:“他身边总有一些人神神秘秘的跟他接触,总会有痕迹的。只要大人派人去搜一下,就肯定能找到证据!”
“沈捕头,你再跑一趟。”王复之吩咐沈从山后,又看向田俊:“你是护卫,可本官在金陵怎么未曾见过你?”
“回大人,小的本是京城禁军,去年才从京城调到金陵纪城军中来。”田俊回道:“小的是军旅之人,又位卑,大人没有见过实属正常,如果大人不信,大可向小的直属上司,纪城军伍长求证!”
慕云歌斜睨了一眼王复之,见他并未露出怀疑之色,心内暗自冷笑。
这次沈静玉的布局她已看破,这就是沈静玉和魏善至高明的地方,两人坐居幕后,渔翁得利,明面上看来,却至始至终都没有参与其中,跟他们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先是让佩蓉到官府来密告通敌,王复之心存大义,又素来谨慎,这状告得再是无厘头也一定会全力筛查。
最关键的一步,是让王复之信了佩蓉的话!沈静玉在慕家的时间也不多,又苦恋唐临沂,定然没少打听他的身世,知道他父亲的来历跟他赵国人的身份对不上,只需要委托魏善至一查就会知道有假。这也是最能说服王复之的重要证据:一个对身份遮遮掩掩的人,会是光明正大之徒吗?
王复之调看唐临沂的通关文牒,就会发现身份问题。未免夜长梦多,定会用最快的速度派人到京城长震镖局,唐叶在镖局声望甚厚,只要一听有人敢冒充是唐叶的儿子,他的师兄弟、徒弟们必定会群雄激愤,多的是愿意为了唐叶声名远赴金陵揭露谎言的证人!
只要王复之信了佩蓉的密告,接下来要她们操心的就不多了,只需要适当地制造一点证据,所有矛头都会指向唐临沂。
当然,这其中还有魏善至可以帮忙的地方。
除夕夜的事情很是隐秘,当日围杀唐临沂的六个黑衣人被他杀了四个,两个服毒自尽,该是无人知晓,而这个行动是魏善至发起的,这个侍卫知道,只能说明他是魏善至的人。侍卫是魏善至的人,那个能证明他身份的伍长也一定跟魏善至脱不了干系,只要两人众口一词,证明了他们曾经围捕过唐临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到了唐临沂身上,谁又会管他们到底是谁的人,参与其中有什么好处?
侍卫的话铁证如山,唐临沂的细作身份板上钉钉,那么慕家的处境就危险了!
如果慕家推说跟这事儿完全没关系,是被蒙蔽的,听起来情有可原,可佩蓉等人大可以咬着唐临沂跟慕家关系亲近不放,说没道理她一个丫头都会发现唐临沂行迹可以,慕家人却一点都觉察不了,分明是有心包庇,甚至可以说是慕家想要通过他达成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如果慕家承认知道,那岂不等于承认自己有罪?
轻了,是窝藏细作;重了,那就是投敌叛国了!
到那时候,别说慕家百口难辩,饶是金山银山再多十座百座,也难敌天威国法!
慕云歌心念急转,虽然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可这个局中尚且有她没有参透的地方,比如,魏善至一直想要得到慕家的巨大财富,他也知道一旦这个罪名落实,慕家再不赋存,慕氏财产尽归国库,他也得不到分毫,于他是巨大的损失。可既然知道,为何他还肯跟沈静玉联合,难道真是喜欢沈静玉入骨,为了她愿舍弃万里河山?
不,魏善至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慕云歌太了解他了,虚伪、狡诈、自私,这样的人哪里有真情?
魏时就在她身边,可众目睽睽,她不能张嘴发问,只得压下一腔疑惑和焦急,细听王复之审案。
这个局破起来并不难,有她、魏时和唐临沂联手,她们休想称心如意。慕云歌冷笑,只怕这一次沈静玉不仅不会称心如意,还要将自己搭进去。沈静玉想坐山观虎斗,那她慕云歌偏要把这把火烧到沈静玉身上!
那护卫的身份没有疑点,王复之早看过沈从山到纪城军里的查证,刚才不过按例询问,问完之后,他立即直奔重点:“你说你们除夕那天晚上曾经追捕过一个细作,可是你身边这位?”
护卫抬头仔细看了看唐临沂,肯定地点了点头:“就是他!”
“你说当日围捕的来龙去脉。”王复之说完,又补了一句:“不得有半句欺瞒。”
护卫偏着脑袋好似在回忆,片刻才说:“我们纪城军负责巡防守卫金陵城的安危,军阵部署都有规划,存档在军政处。除夕那夜军政处突然有细作闯入,盗窃了军阵图,我等一路追捕,在金陵城外与细作交手,可惜给他逃掉了。他杀了我们纪城军好些人,小的若不是武艺低微,跑得慢了些,细作又受了重伤,只怕小的也没命了。不过细作虽然逃跑,可小的眼睛一向好使,匆匆看了一眼他的样子,就记得了。”
他说话间,王复之一直紧紧盯着,未曾有片刻眨眼。
此时人证俱全,就看沈从山去慕家能否搜到物证,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王复之心中基本已认定唐临沂是细作的事,不过基于对他身份的怀疑,他还是谨慎地提问沈从山带回来的证人:“两位街坊,你们可认得这位唐先生?”
两个老妇人携手蹒跚上前,在唐临沂对面眯着眼睛细细打量他,唐临沂含笑而立,未见一丝一缕慌乱,目光柔和地看着两个老妇:“李奶奶,马奶奶,一别多年,你们可还认得我?当年我顽皮不懂事,毁了李奶奶的葡萄藤,又坏了马奶奶家的梅子林,两位奶奶可会记恨我?”
两位老人吃了一惊,又上前近看,李奶奶立即露出笑容来:“啊,你是云家那个小兔崽子!”
马奶奶则已经拉着他的手,话家常一般地念叨了起来:“小沂啊,你什么时候回金陵的?来了也不到家里来坐坐?要不是大人传唤,我都不晓得他们说的是你啊!小沂啊,你不是姓云么,怎么他们都叫你唐先生?”
“先前随着母亲姓,母亲亡故时让我改随父姓,便改了唐姓。”唐临沂一手被一人拉着,面上也露出了难得的温情。
此时此景,不用再多问,人人都晓得了唐临沂没说假话。
王复之显然没想到会是这样,心中也犹豫了起来。他目光扫到梅少卿,忽地有了主意,站起身来对着魏时的方向一揖到底:“誉王殿下,细作一事关系国安,我刚刚细想了一番,觉得这护卫的话有些漏洞,想要查证。可否请梅公子助我?”
魏时忽听他这般恳求,下意识地瞟了一眼慕云歌。
慕云歌目光不动,看向场中被两位老妇拉着说话的唐临沂,微微点了点头。
魏时便笑道:“梅卿,你乃御医,该为朝廷分忧。去为这位唐先生把把脉,看看他近来可有受过刀剑伤?”
他刻意唤了梅少卿为梅卿,便是彰显自己的皇室身份,算得上是命令。
“是!”梅少卿敛了平常笑意,领了命,从衙门外大步走上前,不由分说握住唐临沂的手腕号脉。
唐临沂也不挣脱,由得他诊断。
梅少卿的手指搭上他的脉搏,这人脉象平实有力,并没有可疑之处,换了一只手仍是如此。
他放开手上前回话:“誉王殿下,王大人,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若真是除夕之夜受了重伤,我只要一把脉就能发现。但这位唐先生血气充足,体内元气充盈内敛,毫无外泄,别说是重伤,只怕指甲大小的伤都没受过!”
他话音刚落,跪着的佩蓉立即撇了撇嘴,冷哼道:“如今金陵还有谁不知道,你梅公子跟慕家渊源甚深,慕大小姐是同门师妹,你若存心包庇,只怕也是敢做的!”
“血口喷人!”梅少卿被她质疑,激发了一身傲气和冷意,怒道:“我梅少卿是何许人,怎会分不清国之大义、是非曲直?莫说今日跟我师妹没关系,就算有关系,只要关系到国家利益,我也绝不会有所偏私。大人若是不信我的话,尽管去找别的郎中来号脉就是!”
他在御前颇得宠幸,靠的自然也是一份忠君之心,王复之不疑有他,恭恭敬敬地道谢。
这么耽误一会儿,沈从山已快去快回,抱拳回禀王复之:“大人,属下将唐临沂的院子都翻遍了,也未曾找到任何可疑的物品!”
他说着,看了一眼佩蓉,目光好像在思索和探视:“不过,属下也不算白跑了一趟,听了几位下人的口供,觉得此事有些蹊跷。据说这位佩蓉姑娘和她伺候的主子,跟唐临沂过去有很深的过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