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婆告诉他们,屋里有一口天井,从前天气炎热的时候,他们的儿女会从天井爬到平房顶上乘凉看星星。
于是,在征得老婆婆同意之后,江舟和季岸裹着外套,搬了一张长凳,打着手电筒爬上了房顶。
一上去,江舟便被风吹得一激灵,果然很冷,却也很美。
坐好之后,他们关了手电筒,借着月光,就可以看到彼此。
很冷,江舟索性钻进了季岸的外套里。
“你会原谅丁义博吗?”她问。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他反问。
“如果我是你,或者是周映光、陈献中的任何一个人,我都不会原谅丁义博。”她说。
“这就是我的答案。”季岸说。
爱憎向来分明,没有那些莫名其妙的圣母心。
“一粲她……她的时间也不多了。”她说道。
季岸沉默了一会儿:“她是无辜的。”
“她和周映光……”江舟欲言又止。
“无论如何,都是他们自己的决定。”季岸说。
天空中有一架飞机飞过,机翼上的灯忽闪忽闪,很容易被错认成星星。
它飞离视线看不见的时候,就像掉进了一个黑色的大窟窿。
“你听过杜子春的故事吗?”江舟问。
“杜子春?有什么故事?”他问。
“相传杜子春是后周、隋年间人,其人放浪不羁、整日喝酒闲游,败光家产后亲友无人帮助他。”
“后来,他遇到了一位仙人,在第三次给他巨额钱款帮助后,他终于有所领悟,布施百姓。仙人带他登上华山云台峰,拿了一张虎皮让他坐下,并嘱咐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能说话。”
“杜子春在虎皮的幻象中,经历了恶鬼蛇神、猛鬼夜叉、刀山火海、天地异变、妻子受难等种种惨痛的前两世,第三世投胎成为女子,在丈夫把儿子摔在地上之后,因担心儿子而叫了出来,破了戒。最终还是没能成为神仙。”
“那仙人之后对他说‘在你的心里,喜、怒、哀、惧、欲都忘掉了,只有爱你还没有忘记。卢生摔你孩子时你若不出声,我的仙丹就能练成,你也就能成为上仙了。’”
后来她看到这样一顿话,大概是对于杜子春最好的概括了:
“听说落魄书生
杜氏子春
虎皮两世长梦
成仙或为人
他已识门道九分
偏情字入骨深”
…
“你的书读的倒是多。”季岸感叹。
“读的多看得多,很多事情就很容易解决了。”江舟说。
“所以说,但凡还有一点人性就无法成仙。只要是人,就一定有恻隐之心、爱恨嗔痴。”季岸说。
“看看丁义博现在这幅疯癫的样子,真应了那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江舟唏嘘不已,“他从前…是个怎么样的人?”
“在那个领域,他没什么名气,可以说一直是默默无闻、认真耕耘。但是,他本人确实很有天赋。”
人是情感动物。
就算一个人在科学领域具有巅峰式的造诣,但也逃不过‘人性’所赋予你的本能。
…
【佛曰: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摩诃迦叶问:如何能为离于爱者?
佛曰: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而法相宛然,即为离于爱者。
摩诃迦叶问:世间多孽缘,如何能渡?
佛曰: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变万物皆不变,心不动万物皆不动。
摩诃迦叶问:此非易事。
佛曰: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无是类,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
…
村里的明杰小朋友觉得很奇怪,他想拿着自己做的泥人去找白老头炫耀一番的时候,发现他的小木屋前坐了一排奇奇怪怪的人。
“刘大娘,今天爷爷这儿有我在这呢,你等我什么时候走了再来吧。”丁一粲对前来干活的刘大娘说。
“一粲啊,我看你这儿这么多人,我给你们摘点菜拿点肉过来烧个饭吧。”刘大娘觉得这么多年轻人,可能不太会做饭。
“没事儿,我来做就行。”丁一粲推辞道。
“你能做,家里也没啥菜给你做啊。我给你从地里新鲜摘点过来。”刘大娘很热情。
“要不让我跟您去拿吧。”江舟又对丁一粲说,“我去吧,反正我闲着。”
“嗯,好。”丁一粲回答,“大娘,就让我表姐跟你过去吧。”
“诶行!一粲表姐,跟我来。”刘大娘说。
“我陪你一起。”季岸说完,给了周映光一个眼神,周映光点点头。
…
“你怎么这么黏人。”江舟对身边的跟屁虫说道。
“我怕你给人家添麻烦。”季岸说。
“不就是摘个菜嘛,有什么难的。”江舟说。
“嗯?”季岸说。
“从地里拔出来就好了啊。”江舟对于季岸的“不放心”感到莫名其妙。
事实证明,江舟果然对于干农活一窍不通,而季岸就是个老手了。
“一粲姐夫,你很熟练啊。”刘大娘夸道。
“之前经常做。”季岸说。
江舟蹲在田埂上,默默地看着地里季岸和刘大娘娴熟地摘菜,而她刚刚一踏进去,就拔了一颗没长熟的菜苗。
于是她便被季岸毫不留情地赶出了田地。
这乡野间的生活是好,质朴却富有趣味。
她在来的路上,看到有几个小孩在挖蚯蚓做鱼饵钓鱼,还看到一个大爷戴着草帽牵着一头老牛经过一条没有围栏的木桥。
或许是她曾经看尽繁华之后,才渴望田园生活。
而未曾踏出乡野的人,应该也无比渴望大城市的绮丽吧。
一捧绿菜突然盖住了所有的视线,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便伸出手,无赖讨抱。
“你们两口子感情可真好。”刘大娘笑着说,“一个俊俏一个结实。”
江舟突然想到,曾经她在夷山和季岸一起散步的时候,有一个村民也是这样笑着说:“夷山的男人可壮啦。”
“在想什么?”季岸空出一只手。
“在想一粲姐夫确实又结实又强壮。”她拉住他伸过来的手,借着力道站了起来。
……
刘大娘给了他们一个大篮筐,里面装了蔬菜、还有一只鸡一条鱼。
季岸拎着筐,江舟小心翼翼地抱着一小袋鸡蛋。
回来刚把一堆东西放到桌子上,周映光便递来一份文件。
“这是银行转账记录的复印件,给丁义博转账的,好像是一个海外的账户。”一旁的陈献说。
“哥,他果然留了证据。”周映光说。
他之前借故离开,让周映光去找,是不想让丁义博受刺激。
毕竟,他现在还能记起周齐光。
他对于丁义博来说,太熟悉。
“还有什么吗?”季岸问。
“他戒备心很强,刚才也是一…丁一粲把他哄到了一边,我们才找到的。”周映光回答。
现在的丁义博,正搬了张凳子坐在那儿认真地用放大镜照着小木屋的墙壁。
“你们说,他是真疯还是假疯?”陈献问。
这个问题,也是其他人所想的。
“丁一粲不是说了吗,有时他是清醒的。”季岸说。
“那个境外账号的户主,我正在托人查。”陈献说。
…
一桌子的菜全是丁一粲鼓捣的,江舟虽然也在帮忙,但也只能切个菜洗个锅。
丁一粲是真的忙活,刚从厨房出来,接着就像照顾一个小孩子一样喂丁义博吃饭。
周映光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想到了在夷山时,她给他做的一桌子菜。
一口都没吃,全部倒掉了。
“丁小姐,你的手艺真不错。”陈献说道。
“谢谢夸奖。”丁一粲笑得很灿烂,就像没有一点烦恼一样。
江舟夹了一块青菜,放入嘴中,味道确实不错,但是菜的口感却有点奇怪。
她端详着那盆菜很久。
“霜冻过的青菜会更好吃。更甜、更肥。”季岸说。
“你怎么知道?”江舟不解。
“生活经验。”季岸也夹起一块青菜。
“映光,你家的小菜园里有种青菜吗?”江舟问。
“好像…有吧。这个问题你不如直接问季岸,那块小菜园也是他承包的。”周映光打趣着说。
“有没有?”江舟用胳膊肘撞撞季岸的手臂。
“有。”他回答。
“那我们就等霜冻之后,炒一盘菜。我来炒。”江舟说。
“你确定你可以?”季岸十分不信任地问。
“你在我旁边指导不就好了。”江舟说。
…
霜冻后的青菜更好吃。
经历过磨难,方知生命可贵,才会开得更加茂盛。
…
…
就这样又过了一夜,丁义博还没有好转的迹象。
早上,在江舟和季岸还没有醒的时候,丁一粲便匆匆赶了过来。
“季岸哥,这是爷爷托我拿给你的。”丁一粲气喘吁吁地说。
季岸皱着眉接过。
“爷爷他…昨天晚上,清醒了过来…他什么都没说,就找出了这些文件,还有…写了一封信,叫我转交给你,而且,他希望你们能够快点离开。”
季岸快速翻看文件的内容,所有的秘密来往记录,原来他早就已经留下了证据。
还有…那封信。
他的自白书,也是忏悔信。
…
“不好了!着火了!”
“大家快点过来救火!”
不远处,浓烟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