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年春季开学,我念大三下学期。
开学后和一枝花联系,说我想好了,要去穿穿你的冬大衣。
她问我什么时候,我说不知道,但是就在这上半个年头里,我一定会去。
她说行,你来了请你吃饭。
我们的对话很轻松,我期待着和她见面,整整两年没有见过她了。
可是,我必须得承认,我已经过了拿爱情当全部的年纪了,对于她,说爱或者不爱,好像都不对。我现在要的是看得见,抓得着的东西。二十几岁的年纪,能有什么故事?无非就是醉过几次酒,患过几场病,爱过几个缥缈的人,错过一些无关紧要的出席。
时间一天天过着,晴的日子雨的天气依然变化无常。追寻的人仍在追寻,等待的人在继续等待。有的人在清晨醒来后不禁悲伤,有的人在无眠的夜里放声歌唱。我们常常同情那些被生活禁锢的人们,殊不知自己同样活在窗子里。
这些年,遇见过很多人,经历过很多事,幸运的是,仍旧没有学会一套万能的关于为人处世的公式。不愿说自己不想说的话,不喜欢做任何被人强迫的事,是我最差劲的个性。不幸的是,我依然很幼稚,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总是做着不够成熟的梦。爱人遥不可及,生活飘忽不定,是这世上大多数人的宿命。
雪在渐渐融化,和国文一起吃羊肉火锅的时候,满脸胡茬的师傅看我面相、手相和生辰八字,说我是做生意的料。他说穷人千万搞不得艺术,老实谋生才能瓜熟蒂落。他说三十岁之前,自己是个一穷二白的画家……
冷风习习,窗帘飕飕作响,带着血丝的羊肉卷一入锅便变成了一团柔软的海绵。我仰天干掉一瓶啤酒,恶心地打了个长长的饱嗝,渴望再下一场雪。
春天总是给人希望,破茧而生的狗尾草在告诉人们不必悲伤,温暖的阳光沐浴着彩色的梦想。自由和理想,金钱和□□,除了吃和穿,让我们受苦受难的事情终究还有太多。图书市场上各种各样关于孤独关于彷徨关于自由和流浪的书,白色的黄色的蓝色的粉色的,被一些出了名的不出名的上了年纪的乳臭未干的作家们写了一本又一本。各种浅谈的深刻的自励的共勉的大道理小道理,对青春对爱情对梦想对生活的感悟,莫不是头头是道精彩绝伦一语中的大快人心。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媳妇是别人家的漂亮,饭却永远都是自己家的好吃。
安阳在北方,背靠太行山,后接黄河水,冬天来得早走得晚。时至暮春,已经有人脱去了外套,不少女孩换上了漂亮的裙子,他们的夏天总是比别人先来。最近的一个节日是清明,我打算趁着假期去趟郑州,去找那个只有我能叫她“一枝花”的女孩。
念大学之前,她是长发,我觉得世界上所有扎马尾辫的女生都很漂亮。没想到她念了一所警校,13年冬天曾贸然前行去郑州见过她一次,回来之后我才发现短发女生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我是一个善变的人,爱这这个善于改变的世界。在大学里唯一追过的一个女生,文学系的那个女孩,正是短发。但是岁月无声记忆无情,我早已忘了她的姓名。在去年冬天,本没有人祝福的圣诞夜,商学院那个喜欢我的女生送了我一只保温杯。我查了好久,还是不知道它的牌子,只觉得是我拥有过的最贵重的礼物。
一辈子,毕竟太漫长,时光走得好快,我却走得好慢。孤独感始终都和安全带一样,一声不响地把我从一个车站,带到下一个车站。
一枝花告诉我这段时间她在做兼职,清明节未必有空,但是她一定会找时间等我去见她的。
我说行,早晚会见到你。
不少人已经开始每天去图书馆占位子,报考研班,准备着十二月份的又一次浴火重生。这段时间一直坐在路宁和张亚雨的位子上打盹,我不知道该去做些什么。她们既得到中学实习,还得准备复试,整天忙忙碌碌的真像是一个大学生的样子。
沈从文的书我读了三年,仍旧没有读完,每天起早贪黑往自习室跑,信誓旦旦地告诉别人小爷要考研。每天做得最多的事,却是看课外书,听音乐和练字。我怕让自己闲下来,那样我会控制不住去打游戏,因为无所事事会让人感到恐慌,我突然傻逼一样想把曾经荒废的时间补回来,自己都认为这是一个冷笑话。可是考研英语单词一共五千个,估计我得背一辈子,才能背会第一个单元的。
很多同学在系里组织的招聘会上参加应聘,签约后可以不上课直接外出实习。我不想从事和体育有关的工作,也从来没想过要当一名体育老师或是健身教练。同时又和你们一样,实在不知道一个体育生考上研究生后到底能干什么。
不过很多人不得不承认,只是因为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才去考的研。中国的学生都太善于上学了,念了十多年书还是没有念够。当然,很多人终其一生,连四大名著是谁写的都不知道,他们却依然趾高气昂地说自己看过很多书。
我认为北京一家体育开发公司的经理说的那句话非常有道理,他说“因为害怕失业而考研是一种懦弱的表现。”
因为,我也参加了应聘,而且通过了面试。但是我没有去北京,尽管我很想去北京看看。
所以,我也很迷茫,我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我的青春时光过去了大半,到今天才发现,不是梦想来不及实现,而是根本无法实现。
4月2日晚,突然收到一枝花的消息,问我后天有没有时间。
我回复她,有,几乎是盲打。
她说,那你看看有没有票。
过了一会儿又问我,你到底看了没?
我说正在看,赶紧打开“12306”。我以为不必太着急,安阳到郑州的火车一天几十趟呢……
好吧,我承认,我在打游戏。
实在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一到过节就要回家啊找朋友啊什么的,不知提前多少天就把车票预定完了。平时都干嘛啦?
我还是回复她,有,已经订好了,后天早上的车,七点到。
她说行,我请好假,等你来。
第二天我就着急了,一整天都在守着12306的官网,刷啊刷啊刷。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我抢到了一张票。只是一切都有因果报应,开车时间是在凌晨,到郑州时真的是早上七点。
但是,依然开心得又去买了一件新外套,也剪了头发,把自己打扮得人模狗样。
晚上她问我是自己去学校找她,还是去她到地铁站接我?又发过来一大包零食的图片,有矿泉水,有面包,有山楂片,有瓜子,有足以让人失眠的地铁路线。
我回复她,不想麻烦你,我自己去找你吧。接着又回复,可是我还是想让你去接我。
夜里我睡得很浅,担心手机的闹钟加害与我,醒来好几次,每次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时间。
三点多起床,四点整赶到马路上。很安静,星星在朝路灯眨眼睛,就是不见一辆出租车。烧烤摊的摊位上依然有醉酒的人们,我走了过去。
打听之后才知道,因为嘀嘀打车的缘故,安阳的所有出租车司机正闹罢工。
这会儿,哪怕掏一百块钱,只要有车,我就坐。
我甚至想过跑步去火车站,但不比一百米,而是马拉松。即使我没有累死,估计火车也早已经开过。
正焦急呢,前面路口突然有一辆车在慈悲地狂摁着喇叭。
真是有情人终成眷属车到山前必有路,那辆车在等红緑灯。
好吧,我承认,刚才是因为太激动,有感而发自吟了一句诗。
什么?不是我写的?那你告诉我,是谁写的?想不起来了吧……
最终,我还是坐在了开往郑州的火车上,至于怎么坐上去的,已经不重要了。
对了,是站票,说坐并不是太合适呢。
我见到了一枝花,在我出了地铁站一个多小时之后。
也是在等她的时候,我才发现郑州的风很大,而且很冷,让人打哆嗦。我认真地注视对面路口走过的每一个女孩,在猜哪个是她。
当她下来公交车的时候,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头发变长了,也会打扮了,穿着很休闲,笑起来很漂亮。仿佛一切如故,只是胸变大了好多。
“我说了我很墨迹的,你是不是等很久了?”她离我很近。
“没有,我刚到。”
其实我是打算要和她拥抱一下的,可看着她一步步逼近,又瞬间没了勇气,我承认我怂了。
她问我渴不渴,把袋子举到我面前,让我自己拿水。
我们坐在公交车上右边的位子,前面的两个座位和左手边的座位空着。上来三个小孩,十来岁年纪。两个坐下后,剩下的一个看了我们一眼坐到了左边去。
我是以为小孩当成这位哥哥和姐姐是情侣呢,很般配是吗?
“小孩儿,你想坐这边是不是?”一枝花在靠窗的位置,向前倾斜身子轻声问左边的小孩。
小孩羞怯地看看我们,点了点头。
一枝花站起来和他互换位子,我竟然还是呆呆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和她对视一眼后才意识到自己真他妈傻,过去坐啊!
或许,没谈过恋爱的人就是这样吧。但我坚持认为,我是见到她后太激动了,我能感受到思绪在飞,飞在车顶,飞在窗外,飞在阴郁的天上。见到她,我就是完全一白痴。
我们的目的地是绿博园,在方特游乐场对面。
一枝花指着方特告诉我,里边儿特别好玩,希望有一天你能带着自己的女朋友来。
我看着她,说有点饿,早上还没吃饭呢。
其实,为了等你,我不敢往远处走。
我对郑州所有的了解就是关于一枝花的记忆,在冬天,在火车站,在拥挤的人群里。
她问我要不要拍张照片,我说算了。你知道我来过,这就够了。
由于是节假日,公园里人很多,但是大家都很有素质,坚持隔着花丛把塑料瓶子远远地往垃圾桶投放。一行人走后,一枝花转身回去重新捡起。几只布谷鸟落在花坛的边沿,叽叽地鸣叫着,不知道是在看我还是在看她,花正开得浓烈。
米兰花素雅,像她。康乃馨馥郁,也像她。郁金香绚烂,像她。蔷薇娇羞,也像她。我觉得所有的花都像她,海棠在点头微笑,野百合在迎风招手。阴沉的空里有慵懒的太阳,甜甜的风吹来,云朵时隐时现,飘在湖面上。
“我喜欢这种感觉。”一枝花在我右手边,眼神清澈。
我也喜欢这种感觉,想陪你一直走下去,走到云舒云开,走进日出日落。
对,就这样,别说话,我们听听鸟鸣,听听花语,听听岁月来过的痕迹。
我和一枝花聊了好多。
她问我以后有什么打算,我说不知道。
她说你想找一个什么样的女朋友,我说不知道。
她说你的理想生活状态是什么,我说这个我知道。
我没有太大的理想,我不想到远方去,我怕大城市的拥挤。毕业后我会回到家里,在那座生活过十八年的县城,忙忙碌碌,平平淡淡,终其一生。我所有的梦从哪里出发,最终也会在那里落脚。
她说她想去大城市,去北上广,去不相信眼泪的地方。
我说咱还是不要这么文艺腔了好吗?
我他妈早已经没有了什么梦想,此时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啤酒肉串路边摊,身边有几个风风火火的朋友,抽屉里有几张可以吃喝嫖赌的臭钱,不杀人不放火也不打家劫舍,不偷不抢也不顺手牵羊。有一份小生意,认识几个小流氓,遇事出个小风头,让家人不受欺负,这就够了。
她说,我现在很现实的,原来我也认为自己会变得牛逼得不行,我对自己的人生有一万个自信,到后来才发现,出身真的决定了好多,我们飞不到天上,也逃不出牢笼,走得再远,身后还有父母。我爱他们,所以我想找份收入高的工作,我会变得虚假,会变得冷漠,会变得不近人情。会变得,自己也不认识自己,再和所有不知道自己是谁的人们生活在一起。
我问她,你是不是想说“我们还有天涯,可父母只有我们。”
她轻轻“哼”了一声,“天涯多牛逼?天涯什么都不是!”
我说,你怎么说脏话?
她说,靠!
时间到了下午,我要送她回去。回去的车并不好坐,需要转三次路线。
一枝花说,咱就在这里等着,一会肯定会来车,你信不信?
我说不信。
怎么可能,哪怕不相信全世界,也不会不相信你。
当时是在绿博园大门外的马路上,半路中间,根本没有站牌。来往车辆也很少,天上一会出太阳,一会阴着脸,一会刮风,一会下雨。老天爷在开玩笑,所有人都被吓走了。
“告诉你一件事——”一枝花从我手上的袋子里拿出一片薄荷糖放到嘴中,绷起嘴唇。
“什么?”我看看手里的袋子,带的零食还剩下很多。
“等我把糖吃完!”他并没有看我,侧着身子注意路上的车辆,“看看,怎么样,我就说吧,一定会来车的!”
来不及举起手,她已经跑了出去,拦下了公交车。
车里很空荡,大家都在猜一会会不会下雨。她的糖早吃完了,却没有告诉我刚才要说什么。
我没有问,因为我知道她不会忘记。
我们从财经大学校园里穿过去,来到了马路上,前面是省警察学院。
终于,横穿马路的时候,我轻轻搂上了她的肩膀,像水做的,搂着她如同搂着一片海洋。
一枝花说,你等一下,我回一趟宿舍。
我把背包里的两本书送给她,一本是七堇年的《灯下尘》,一本是几米的《向左走向右走》,扉页上都有我的签字,购买于何时,送给某人,清清楚楚,一笔一划。
书里有我的随笔,不想让她看到,却又想要让她看到。
“那年的冬天特别冷,整个城市笼罩在阴湿的雨里。”
我说我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像蝉鸣,又像风声,像下雨,又像落叶纷飞,却没人相信。
“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城市中,无助地寻找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在那个单薄又厚实的冬天,自信地写下了厚实又单薄的誓言。
为你,千千万万遍。
在一个落雨的黄昏,走丢了一对恋人,天空一半晴一半阴,人们没有发现。
他们以为,没有人发现。
一枝花从宿舍出来,手里提着一把吉他,说要我教她。
我说行,给你上一节课。
名叫龙子湖的这片土地上真的有一个湖,草地上湿湿的,谁也没有考虑过会下雨这个问题。
我讲了所有能在三十分钟之内讲完的关于吉他初学者所要掌握的知识,也唱了几首歌。
却没有唱那首最想唱的,关于郑州的记忆。
我说我该走了,一枝花,请你记着,我,我,哎呀,就这样,走了。
我,永远爱你。不管你走到了哪里,也不管我们各自会和谁在一起。我会永远爱着你,永远永远。湖面很安静,星星点点,荡着美丽的波纹,清明的细雨从未停下过。我声音很小,只有自己听得见。
一枝花看着我轻声笑笑,头发被风吹起,挽起我的胳膊向前走去。
我说,你回去吧,下雨了。
她把那袋没有吃完的零食递我手中,接过我手里的吉他。
不,我等你坐上车。
赶到火车站,临近傍晚,雨不大,却比先前要大。这风和雨,祭奠了死去的灵魂,也埋葬了我的爱情。
广场上站着武警,周围是揽生意的出租车司机和旅馆里出来的女人们。
小伙子,住店不?
小伙子,看你挺累的,歇会吧?
小伙子,找个漂亮的?
滚!
我是乡下人,即使念了大学素质也就这么低。
火车六点出发,站台上没有送行的人们。这世上再无任何事物,比雨中静止的火车更为忧伤。
走过闹市,穿过街区,百转千回,千回百转,有人走在风中,有人停在原地。
心,却下着雨。
我问自己,放下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亲手把她推向人海,又想要找到她,却发现自己,在另一片人海。仅此而已。
又一次来到黄河大桥上,窗外阴沉,乌云密布。雨滴落进水中,顷刻间被带走,泥沙翻滚,水声遮天。谁也不知道雨从何处来,又到何处去。它们很着急,从来不会在乎在哪里落脚。突然听到一声巨响,天昏地暗,电擎雷鸣,火车被迫停了下来。
黄河水起浪千尺,铺天盖地而来,咆哮着,翻腾着,把火车困住。飞沙卷着滚石,波涛汹涌。有哭泣的,有狂笑的,一张张黑色的白色的扭曲的变型的人脸是用水做成的,在手忙脚乱的人们面前飞舞盘旋。
大桥应声而断,所有人跌入水中,各种草木虫鱼飞禽走兽露出狰狞的面孔,飞到天上,又钻入地下,从水中冲出去,看到的人们瞎了眼睛,听到声音的聋了耳朵,一切触碰到的,瞬间化为灰烬。大人们变成一只只厉鬼,向他们的小孩索命。所有物品变成无数兵器,刀枪棍棒,勾戟钺镲,相互辱骂,来回厮杀,天不是天,地不是地,所有人眼前黑暗,被置于无底深渊。
抬起头,看见时间长着一张□□的脸,疯狂地对着我发笑,笑声阴冷,亦水亦冰。紧紧闭上双眼,却又看见一种叫做命运的怪兽,手上提着各种各样受伤的梦想或是破碎的希望飞快地往前跑去,把它们装进丑陋的时光机器,那些可怜的东西被无情地旋转碾压,揉碎再打乱,随后又各自飞向茫茫碌碌的一群人,落在一个个渺小脆弱的影子上。
而另一群人,没有影子的另一群人,在屋里,在地下,在熟睡,在沼泽,在自私贪婪的怀抱,在欲望和懦弱的床上。
所以,他们没有梦想,他们永远不会失望。
睁开眼睛,方冬荣在等着我。
安阳站到了。这是不是梦,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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