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的长安坐在河边的木墩旁看信,是廖聆写来的,自从三年郡主出阁,他和胡老太进京送嫁,就再也没有回来。
京城的繁华,在信中廖聆描绘的很热闹,长安却从信中看出了廖聆的落寞。他好像有很多朋友,对朋友却没有真实感。廖聆信中说,京城什么都好,有最好的夫子,有热情爽朗的朋友,他却没人能坐下来聊一聊。
他无法真正融入贵公子的圈子,不喜欢,太虚伪。但他又看到朋友们的真,同样是国公府的嫡长孙,被叔父挤兑后的真情流露。
侯府的继承人,嫡出的大公子,因为父亲迟迟不愿请封世子,与庶弟相争,深陷其中看不开的真。
廖聆说,祖母在给他相看,他觉得京城的闺秀没什么好看的,好像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连样貌他都看不清楚。
最后告诉长安一件开心的事儿,他在兵部营造司找了位师傅,正在跟机关术大师学木工。
长安看完信件,望着蓝天白云吐出一口浊气。廖聆十三岁就进了京畿大营学习练兵,如今已经是五品京畿营参将。
你好好的将军,不务正业去学木工做什么?唉!廖聆好像变了,不再单纯好骗了呀!
“哥,奶让你回来。”方悦在河对岸喊了一声,不管哥哥有没有听到,牵着蛋蛋就走。
蛋蛋是松花的儿子,大伯的长孙,奶奶现在的心头宝,乳名是方悦随口取的。
族里孩子上族谱才有大名,一般是族老商议,照顾着全族里没有重名的。
族长懒省事,三叔不愿费脑子想名字,四叔万事儿不愿操心,族里勉强挤进的族老,族叔方令和说不上话,于是,族里孩子大名全靠算命先生瞎眼胡诌。
牛老太当初看见重孙就高兴迷了,哪有心思想叫啥。方悦随口说了句,松花的儿子就是松花蛋呗!
董晓莹举着巴掌打闺女,让你顺着胡说!牛老太护着小孙女,当场拍板,就该顺着亲娘的名儿,乳名就叫蛋蛋了。
长安听见妹妹说,“你咋说话恁费劲儿,两岁了咋还说不好话?”
方悦揉了一下蛋蛋的小胖脸,蛋蛋也不生气,他最喜欢姑姑跟他玩了,“人,大马,车!”
方悦敲了敲蛋蛋的脑袋,“整日来拉货的人还少?天天看大马车,你还看不够?等以后你长安叔整个挖掘机出来,你还不得看直了眼?”
长安跟在后面笑了起来,还挖掘机呢!满地跑的芦花鸡倒是不少,一不小心就踩鸡屎上。
牛老太看到孙子回来,从村子大门口跑了出来,还不停的冲长安摆手,“先别来,奶有话跟你说。”
田地里,青青的麦苗随风摇动,牛老太前后看了看,嗯!老远来人就能看见,说话小声点,没人能听见。
“长安呐!这回不是一般的小姐,那是二般的好啊!听说祖父在京城光禄寺当官,咱不管他是不是在庙里寺里,就说他爹,正经的六品官,姑娘长的也不赖。”
长安含笑问“那为何要嫁给我?是庶女吗?”
牛老太拍了孙子一下,“你管她是不是小老婆生的,咱是娶媳妇,只要人品好,长的不孬,再说这姑娘识字,多好!”
“奶,这事儿娘怎么说?”长安想说,我还小呐!可村里男孩都是十五岁开始相亲,十六岁娶媳妇,十七岁就当爹了。
牛老太叹了口气,老四媳妇说长安还小,哪里小了?十五岁啦!可是,长安好像没开窍,今年刚开始变声,她也嘀咕孙儿是不是还没长成?
“你娘成天当你是小孩。这孩子就是长到胡子白了,在娘跟前也是个孩子,长安,你听奶的话,孬好定一个,中不?”牛老太面带祈求道。
长安实在不想多说话,他在变声期,最让他感觉不舒服的是,长喜也在变声。
长喜今年才十三岁,你着什么急的变声啊!感觉像是我发育迟缓一样。
“奶,一辈子的大事,最是不能凑合。再说,我想等着恢复科举,至少考个功名回来,不愿为旁的事分心。”长安认真道。
“吃了鞋帮子,你心里有底就中。奶明白了,你呀!跟你爹一样,是苞米不长粒,心真大啊!”牛老太背着手往前走。
“京城有铺子,有朝廷的牌子做贡品,咱家现在也不差啥,娶个小老婆生的是不中。”牛老太自顾自念叨着。
衙役敲着锣进了镇子,牛老太停下脚,“崔班头来干啥?”
长安扶着奶奶紧走了几步,听见崔班头喊“挂的红布都收起来,国丧期间禁止穿红挂绿!”
“艾玛!老皇帝可算死了?”牛老太一拍大腿,甩开长安就跑。
“奶,等等我啊!”
崔班头正跟里正白话,“咱这里算好的,圣上驾崩百日内,百姓要跟着跪地哭丧,吃素。听说京城那边,丧钟一天响三遍,不管你干啥,都得跪下磕头痛哭。”
“你这话儿……皇上驾崩已经百日了?”族长心说,报丧的人不中用啊!
牛老太凑近了,站在后面听信儿。
崔班头道“告示上不是写着嘛!正月二十三山陵崩!传位给皇长孙代亲王。你再看旁边的告示。”
族长歪头看看,喊围着的人,“你们谁给念念,上头写了啥啊!”
崔班头拦住道“我告诉你呗!新皇继位,恢复科举了,明年二月春闱,咱这边收到信晚,再有半个月就开始县试了,过一个月府试,再过一个月院试。”
族长点头表示知道了,挥着手像赶苍蝇一样,让围观的散开,“都回去换衣裳,先皇正月里驾崩,还没仨月呐!咱要为先皇尽孝,都回去腰里缠根白布条,家里没白布的,找满堂媳妇要一块笼屉布,让她给你们绞成小块,衣襟上缝上一溜白。”
牛老太拍拍身上的土,“可真会整景儿。”转身拉着长安就走,“这下可中了,老皇帝死了,一年不准婚嫁,又开始科举了,这是一拳打你心口了吧!”
长安心道,奶啥时候学的满口歇后语了?
“老四媳妇啊!你们都听着,老皇帝死啦!都别穿花兜兜了,头上花帽子也别戴了,有没有人看见,咱都要做好,咱家有牌子,不能让人说闲话!”
董晓莹站在烤房门口应了一声,“知道了,老太太,皇帝死了那叫驾崩!”
牛老太抬眼看见了蛋蛋,丢开长安去稀罕重孙,“说啥他也崩没了,麻利的换衣裳就对了!哎呦,我的蛋蛋嗳,快跟太奶说,想吃啥?”
蛋蛋歪头看着太奶,“挖掘机!”
“啥鸡?中,晌午太奶让人给你炖鸡吃!”牛老太拉起重孙的手就往家走。
大妞抱着孩子喊“奶,可不行炖鸡,族长说了,这几日要吃素!”
长安就看见奶奶的脸色变了,赶紧四下找大妞的婆母。
大妞姐嫁给了蔡书生。儿子已经八个月了,抱怀里不老实,跟个大肉虫子一样扭来扭去。
牛老太训斥道“你婆子呐!你咋又在抱娃?你不干活啊!一天从天黑撅腚干到黑天都忙不完,你咋还有空抱娃?”
“奶,我娘去学里了,说是告诉一声,要开科举了。”大妞后悔刚刚不该吱声,她也不知婆母又去哪了。
方悦跑来拉了拉哥哥,她不喜欢蔡书生,太古板,而且,比大妞姐大了六岁,家里老娘,嫂子都不好相处,两情相悦是爱情,不是过日子。
在方悦看来,过日子就要找能让自己舒坦的家庭,哪怕打嗝放屁也不用藏着掖着。
“哥,你要科举吗?你行不行啊!”
长安实在不想说话,拉着妹妹往家走,家里有泡好的胖大海,多喝几锅胖大海泡水,公鸭嗓子能快点好。
“啥行不行的?在你哥这里就没不行的事儿!”长安心说,古代科举真烦人,考的全是文科,全靠背,还要写论文,他就烦这些东西。
方悦不信,“哥,上回爹说考县试要五天,方秀才考的时候,正赶上年景不好,闹灾荒,去考试的没几个,所以,五天的县试缩水了一日。不过,一样是一天一首诗,你会写诗吗?”
长安想想道“不会!能糊弄过去。”
方悦嘀咕道“你们发明的填字游戏,科举能不能通过啊!那不叫写诗,就是找到合乎韵脚的字拼在一起,一句话读顺溜就中,要意境没意境,要诗情没情调,应付差事能过关?”
董晓莹站在烤房门口喊“你俩回去把水烧上,我一会儿回去给你俩煮面。”
方悦扯着脖子应了一声“嗳!”
进了家门,两人都没去灶房,坐在客厅小炕上,一个抱着大水壶灌水,一个拿着绣花棚子绣花。
“哥,你说老皇帝为啥把皇位传给皇孙?”
长安咕咚灌了一口胖大海水,说道“还能庸物(因为)啥啊!想不开呗!”
方悦低头绣花,闲聊着说“你和聆哥儿挨打那回,你记得不,我受凉发高烧了,就那会儿,我做个梦!艾玛,我跟你说,我梦见京城的事儿了。”
长安放下大茶壶,“说说!”
“我之前不是做梦,咱跟娘一起去京城了嘛!老皇帝死了,一天三回全民哭丧,街口敲锣就得出去,跪地上还不中,还得哭,奶嚎的可大声了,还悄悄掐大伯母,生怕大伯母哭不出来。”方悦说着嘻嘻的笑起来。
长安清清嗓子,“咳咳,说重点。”
“嗯!我梦里就是原身小妞家的事儿,重点就是一家人吵吵闹闹过日子呗!幸亏咱们来了,要是咱们没来,日子真不好过。”方悦想想梦里的场景,与现在红火的日子对比了一下,笑容又浮现在了脸上。
“咱来这里也不亏,老妈又找到老爸了,多好!”
长安觉得,跟妹妹闲聊有点傻,还是去烧水好了。
“哥,新皇只在位四年多,建元四年就下台了,明年春闱是新皇唯一一次的科举,之后开始撤藩,新皇就被他皇叔赶下台了。”方悦大声跟灶房里的哥哥说。
董晓莹这时候进来,听了后半句,接话道“这老皇帝够长寿的,就是脑子不咋好,咋就传位给皇孙了?好像明朝也有这么个事儿,对吧!”
长安蹲在灶房感叹“老皇帝给孙子留了一堆烂摊子啊!妹妹,跟娘说说你那个梦!”
方悦撇嘴道“上回梦里看到廖聆死了。就是新皇要撤藩,有藩王趁机造反了。”
“哎呦!你这孩子咋早不说呢!聆哥儿让哪个藩王弄死的?”董晓莹想,既然知道了,要想法子让聆哥儿避开祸事。
方悦懒懒的说“哪个藩王也不是,廖聆杀了藩王,皇上痛心廖聆杀了皇叔,下旨处死了廖聆,罪名好像就是不尊皇命什么的。”
董晓莹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神马玩意儿,长安给聆哥儿写信,咋说你自己发挥,总之,不能给这么个狗屁倒灶皇帝卖命。”
方明远放学回来,满脑子想的全是县试,要保证学生都能考过,必须要经过选拔,先在学校考几回,模拟考试,预考都要开始了。时间紧任务重啊!
吃了饭坐在客厅炕上,董晓莹把女儿的预知梦说了,“你说,老皇帝是不是瞎了眼,老糊涂了?怎么选了这么一位继承人?”
方明远想了想,道“老皇帝糊涂不糊涂我不知道,咱们就看看他干了什么事儿吧!”
作为百姓,能看到的事情不多。公主选驸马的事,嫡出的公主,选驸马应该先考虑有爵位的贵族,传承几百年的世家大族,或是名师大儒的后代。
皇上却选了一位边关武将之子,那时的廖家什么都不是,最高官职才是偏将。这样的驸马爷,除了状元郎,年轻才俊的名声,给不了公主任何依靠。
驸马尚了公主,只能帮助公主治理封地,你看皇上给公主的封地,碰巧是廖驸马祖籍之地。
这就耐人寻味了,驸马是凭真才实学考中状元吗?还是皇上就需要这么一位状元?
再看公主多年无子,皇帝痛快的给换了封地,让公主带着驸马来边关为父母守孝。从平原腹地的封地换到这边,皇帝还很为难的帮忙,下了让百姓迁户的旨意。
可公主和驸马却远离了权利财富争夺的中心地带。只一招成全公主驸马的孝心,把他们边缘化了。
公主带着小郡王进京,一直没有圣旨为公主的幼子封王。方明远相信,公主一定会为儿子请封,没有圣旨昭告封地,说明老皇帝一直没同意。
新皇撤藩是不是老皇帝的意思?
太子死的那年,江南两位王爷干仗,老皇帝非要等着闹的不像话了,才出兵镇压,高墙圈了一位王爷,另一位却好好的在封地呆着,这是为何?
是老皇帝偏心吗?为何他们迁户来的时候,打仗的那两位王爷都送去守皇陵了?
长安笑着道“爹,你忘了,呆在封地的那位王爷,被打残了,呆在封地还是圈起来,效果是一样的。”
方明远眯着眼睛道“所以说,老皇帝够狠!对自己儿子都能下得去手,何况是孙子呢?”
“呀!爹,你的意思,新皇是老皇帝手里的枪,只是为了削藩?”方悦问。
方明远摇摇头,“咱哪能知道老皇帝咋想,我就是觉得,老皇帝很有意思,就说用牌子换内务府特供的事儿,是不是算计的很精明?这事儿要经过礼部,不可能是内务府贪墨银钱,只能是皇帝制定的政策。”
董晓莹拍着大腿道“尖,真尖!这么个小肚鸡肠的皇帝,死了也好!新皇后来死了没?”
长安看向妹妹,“他就在位这么点时间,是什么时候弄死廖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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