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穆时十分清楚楚魏帝的这几句话,是冲着双双与沈元安那件事来的,眉头微微一皱,暂时摸不清楚皇帝的心思只好默不作声。
身后众人皆有样学样,要么垂首看着脚上的锦履,明显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要么就是带着看好戏的坏心眼,在沈元安和双双两人身上不怀好意地打转。
还有几个胆小的皇子不知做了什么亏心事,被楚魏帝这么一恐吓竟吓破了胆,躲在无人处浑身簌簌发抖。
楚魏帝脸色极其难看,冷冷的扫了一眼沈元安,又快速掠过沈穆时盯着他身边的双双。
鼻间几不可闻的冷哼一声道:
“今日除夕家宴也没有外人,朕想听听你们自己说说看,到底都干了些什么龌龊的勾当!别以为朕老了,就耳聋眼花什么都不知道。古语说的好,叫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朕每日呆在养心殿足不出户,照样能知道你们的一举一动!一个个为了储君的位子用尽心机,陷害自己的亲兄弟不说,还厚颜无耻的觊觎弟媳,尽做些荒唐的事!
你们不要脸,朕还要呢!
朕还没死,你们就开始不顾礼义廉耻干出这样的事,兄不兄、弟不弟,日后是不是父不父,君不君,臣不臣?”
除夕家宴本是图个团圆吉利,但今日楚魏帝毫不避讳的一口一个死字,可见当真是动了怒气。
这一番话下来说的极重,往小了说是大不敬,往大了说就是要造反呐!
双双又羞又惧,手心里再次沁出许多冷汗,连背脊也湿透了。
她心头狂跳,越是害怕脑子转的越快,不过几秒钟的功夫便已经听出楚魏帝话里真正的意思:
圣上口口声声骂着荒唐、无耻,这表明他已经知道契王与云王对自己有非分之想。
昨日在贤妃宫里的时候,娘娘分明暗示过自己,若是后宫真的出了乱伦的丑闻,无论那个人是谁,皇帝为了保住皇子保住天家颜面,一定会将她除之而后快。
如今圣上挑在这个时候发作,摆明了就是一场鸿门宴。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双双有些腿软,整个人都快站不住了。忽然一只温暖厚实的大手贴了过来,撑住她冰凉的背脊。
双双不安的侧了头,对上了沈穆时深沉的眼神。
他单手轻轻的抚着她的背,一股暖意慢慢从背后传至心脾,悄悄的稳住她的心神。
双双鼻头一酸,感动的差点落泪,恨不得扑进他怀里求他带她回东宫。
这里的人都不怀好意,全都在看她的笑话,尤其是还有几个不认识的男人,似乎是郡王身份,一直用下流的眼神打量她。
真的好恶心,恶心的让她想吐……….
“太子先来,给朕和给满宫的皇亲说说,你到底是如何齐家的?”
楚魏帝的语气听不出情绪,眼睛则一直盯着沈穆时和双双不放。
他没错过太子的小动作。
心里想着:看不出来,他这个儿子还真是个多情种。前几年专宠一个低贱的鸾婢,连一句重话都说不得。不过几个月就换成太子妃,倒是有几分他年轻时候的风流劲。不错不错,身为皇子就该无情,永远视女人为无物,这样才能成为一个好的帝王……
楚魏帝喜滋滋的上下打量着沈穆时,直把他看的莫名其妙。
沈穆时低着头快速思考对策:
父皇先拿自己先开刀,想必对自己是不满之处,所以才会削减俸禄三个月以示惩戒。
如今当着众人的面旧事重提,还不知道是几个意思,现在骑虎难下也只能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既然如此,那就一一说给他听,反正他一向谨慎,做人做事滴水不漏,没什么可怕的。
电光火石间,沈穆时已经拿定主意,请了清嗓子后字正腔圆的禀告道:
“齐家始于正心修身,心正则视清,言行谨慎遵礼度;齐家重五伦,君臣父子之义不可僭越;治家之道,始于团结,规矩建立,内外有分,各司其职。不在其位,不容野心谋政。逆伦常,则人人得而诛之。”
沈穆时这段话巧妙的奉承了楚魏帝对众皇子的责骂,言辞之间大大赞赏皇帝骂的对。
同时也间接的警告了那些觊觎储君之位的不臣之心,及偷窥太子妃美色的鼠辈。
果然,筵席上几个獐头鼠目的下流胚子连忙低了头,再不敢往太子妃这边看一眼。
沈穆时稍稍停顿后,神色不变,依旧朗声说道:“论内外有分,东宫太子妃已立,内庭由太子妃掌管。
前两次东宫奸人作乱,本宫将一干人等就地正法。因儿臣任性妄为致楚魏朝堂、后宫不分,难辞其咎,鉴此,儿臣自请年后与兵部刘启押粮至北疆梨城,并监探北越军情,戴罪立功,望父皇恩准!”
沈穆时一席话说得不急不徐,不声不响的为自己做了打算。
双双不太明白之前他说的那些大道理,但是听到后面她就听懂了,刚刚殿下说什么?
他说他要去押送军粮?还要上战场?
他怎么从未和自己说过?
战场是什么地方?他怎么说走就走?两个人好不容易走到今天,他说不要她就不要她了?
自己一个人宫里待着,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
不行,她不许,绝对不许!
双双又气又急,偏偏现在这种情况她又不能发作,只好偷偷的去打量沈穆时的神色,试图分辨他说的话有几分是真,有几分是假。
“准。”
楚魏帝掷地有声的允了。
此时帝王心里的小算盘正拨的噼里啪啦响:瞧太子眉眼不动,面色如常,想来早有赴北疆探查的计划,只不过是正好顺着他的话头,顺手推舟将此事趁机提出来罢了。
好小子,竟然敢对他来这招!
近来北疆情势不稳,楚魏帝有意遣人赴北疆查探。
太子从前在北疆待过,回朝后又一直掌管边境大军,若由他赴梨城自是最好。
特别是近日东宫惹出几个乱子,足以动摇朝臣对他的威望,此时派去北疆体察民情,一则安抚民心,二则立功封赏,一切小事在军功面前便不值一提,久而久之此事自然作罢。
他一直瞒着太子一件事。
契王与太子妃闹出丑闻的隔日,几名元老功臣与萧皇后联合上谏,奏请另立太子,此事被他硬生生压下来了。
多余的话没有说,只在奏折上批复:兹事体大,有待商榷。
此时太子远赴北疆,实属冒险。
但楚魏帝一直怀疑太子料到有此一劫,所以才自请远赴北疆,目的就是为了拿下边境的十万大军。
北疆离上京路途千里,真的发生叛变远水解不了近渴,于太子根本无用。
除非太子和北越联手,才有几分胜算谋权篡位……
“谢父皇恩准。”
沈穆时目光坦然的看着楚魏帝朗声谢恩。
楚魏帝阴沉沉的盯着沈穆时,心里还在盘算太子此举真正的用意。
那些对诸君之位一直虎视眈眈的皇子,乍然得知沈穆时自请押粮至北疆,全都不约而同的倒吸一口冷气: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太子何必抢着去做?此事绝对不简单,应尽快探听他真正的用意以便想好万全之策。
一时间,在场的众人心思各异,默契的各自开始盘算。
不过,接下来楚魏帝说的话让众人更为震惊:
“契王、云王、晔王、临王、律王听命,契王赴赢州,临王赴汴城、云王赴凌霄、晔王赴锦城、律王赴崎山槐月,元宵后即刻启程前往赴封地自邑,无诏不得回京。”
楚魏帝突然发难,连萧皇后都有些震惊,转头看着楚魏帝一脸的莫名其妙。
先不说赢州辖幅百里,但多山多石,离上京最为遥远,快马加鞭也要约莫七天的时间。
汴城、凌霄、锦城封邑并不大,但物饶地富离上京不远,驾马车三天便可抵达。
几名成年皇子早有封邑,只是迟迟未细分封地,但是谁也不愿意离开繁华的上京去往人烟稀少的封地,巴不得父皇脑子糊涂一时忘了,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分封。
眼下圣上要他们各赴封邑,岂不是灭了他们对皇位的盼头?
萧皇后一直担心云王的处境,费心筹谋就是不想沈楚稽被派到封地。
没想到,千算万算比不过帝王心,最后还是被圣上调走,这无疑是夺了他登上皇位最后的希望。
云王的实力和声望一直和太子旗鼓相当,是最有可能登上大位的人选,如今云王被迫离开上京,等于直接巩固了沈穆时的太子之位。
萧皇后恨的一口银牙差点咬碎:云王原是她栽培的人选,圣上这样做,摆明了是在对付自己!
虽然气急攻心,但萧皇后早就准备了后路,手里还有牌可以要撕破脸皮也不急在这一时,因此除了一开始的脸色微变,只好老神在在的喝了杯酒,再没有其他的动作。
沈元安则是脸色铁青,双拳握的咯吱作响。
没想到,父皇这次真的将自己赶出上京,彻底断绝他对皇位的念头。
难道,就因为他一时糊涂,想了不该想的人就要遭受这么严厉的惩罚吗?
他可是皇长子啊,难道父皇真的不顾念父子之情非要做到这么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