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病房里。
白星尔面色苍白的躺在病床之上,眉头时不时轻颤着。哪怕是处于昏睡的状态,她依旧心不安稳。
林蕴初的心随着她神情的变化而纠结着,他希望她赶紧醒过来,活蹦乱跳的站在他身边,或者是去练功房里跳上几个小时的芭蕾;可他也希望她不要那么快醒来,因为他还没有想到该如何和她解释白毅的事情。
“四少爷。”
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呼唤,引得林蕴初扭头看去,便看见沈容与站在病房门口。
林蕴初知道沈容与是急于想和自己谈谈,可经过这次事情的教训,他是绝对不会再让白星尔脱离自己的视线。
于是,他先是起身给白星尔掖好被子,又是轻轻的揉了揉她的头;然后,他离开病房,却是把门留下了一道缝隙。
“沈律师,我们就在小厅里交谈吧。”林蕴初如此说,“尽量小点儿声音。”
沈容与点点头,明白他这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心理。
“我刚才听了你和邵晨阳交谈的录音。”沈容与说,“听他的回答,他埋伏在星尔身边至少两年了。如此看来,影子组织从那时候就已经想要得到了名册。”
林蕴初“嗯”了一声。
他当时进入木屋的时候,身上放着沈容与给他的微型录音器,为的就是以便于他们可以在事后分析问题。
可林蕴初因为看到白星尔被打伤了头,根本就再无任何的心思和理智去套邵晨阳的话。所以,他们得到的有效信息很少。
“虽然我们错失了这次机会,但是还有下次。”沈容与看穿林蕴初的心思,出声安慰了一句。
林蕴初叹口气,目光透过门缝飘向了白星尔的位置。
今日之事,怕是已经打草惊蛇。以后的路,只会更加难走。
“这份名册从白部长被捕入狱之后,就已经下落不明。”沈容与又道,“那影子组织为什么是在时隔这么多年以后才来找这份名册呢?他们当时没有找到,现在就可以吗?”
林蕴初也很疑惑这一点。
这本名册找得到和找不到,其结果是一样的。
因为名册的存在是有可能会暴露影子组织里那些间谍的身份信息。可如果名册一直不能被人找到,它同样能够保证间谍身份信息的隐秘性……既是如此,又何必大动干戈的非要找到不可呢?
林蕴初和沈容与因为这一个问题就陷入了沉思之中。
没过一会儿,小厅那边的门被推开,是郑炎彬和贝克一同归来。
贝克负责修杰的伤,说是子弹已经成功取出来,人现在在病房里休息,由徐如岚照看着;而郑炎彬听从沈容与的指示,并没有联系广阳这边的警察,所以只好担任起后勤工作,帮大家去买了夜宵。
“星尔怎么样了?”郑炎彬把买来的食物放在桌上的时候,问道。
林蕴初粗略的看了一眼这些食物,便发现郑炎彬特意买了白星尔爱喝的红豆粥,心里又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的醋意。
可现在都到了这个节骨眼,林蕴初晓得轻重。
“还没醒。”他回答道,“但是我估计就这一两个小时的事情,很快就会醒过来。”
郑炎彬巴望了一眼,没再说什么,招呼大家趁热吃些东西。
四个大男人围坐在沙发之上,开始用起他们迟来的晚餐。只不过,这食物虽然很丰盛,但是大家都没什么胃口。
郑炎彬见大家都是动了一两筷子,便就沉默不语的坐在原地发呆,也彻底了没了吃东西的心情。
“不如我和你们说说我掌握的消息吧?”郑炎彬提议道。
沈容与同意,然后看向林蕴初,他也表示同意。到了贝克这里,他很自觉的说去看望一下修杰,便离开了病房。
待到门被重新关上之后,郑炎彬开始了他接下来的话。
“我在津华调查赵思,是因为警方怀疑她在和不法商贩进行药品的走私勾当。”郑炎彬说,“当时,我申请了搜查令,把赵思在津华的住处翻了个底朝天,什么发现都没有。可是,我看到了一个符号,就刻在赵思一双鞋子的鞋底上面。而这个符号,我在之前调查田文冲的死的时候,在他的笔记本里见到过。”
这个符号是影子组织的符号,是由两个成中心对称的“S”组成的,象征着如影随形。
郑炎彬在得到这个符号以后,没有声张,而是去找了局里对符号学有研究的一位老同事打听这是什么意思。
结果,这个老同事和沈容与有几分交情,算是一个深藏不露的老前辈,就把这件事告诉给了沈容与。
“我在知道这个符号出现之后,私下联系了炎彬。”沈容与接话道,“就正好是在你来津华找到星尔不久之后的事情。”
林蕴初点头示意,可没想到郑炎彬也被卷进了这个事件里。
“我让炎彬一定盯好了赵思,有什么动向随时向我汇报。”沈容与又说,“可谁知道赵思一回海安,就死了。”
林蕴初一听这话,算是把之前的一些零散的事情串联起来了,也明白了为什么郑炎彬会突然调回来。
原来是有这样的原因在里面。
“前几日,我听贝克跟我说了在何延成晚宴上死的那个男人张大陆,和赵思之前是认识的。”林蕴初提了这件事。
“这就是我下面要说的,林科长。”郑炎彬马上应和道,“警方这边现在有理由怀疑赵思和田文冲的死都与这个张大陆有着密切的联系。只是我们还没来得及找到这个人问话,他就也死了。”
林蕴初皱着眉头,回忆着之前和邵晨阳的对话,然后说:“张大陆既然是邵晨阳的人,那也就是影子组织的人。这么推算的话,赵思和田文冲的死都和影子组织脱不了关系。”
沈容与郑重点了点头,应道:“我们这次虽然没能把邵晨阳这个千载难逢的证人带回来。但是至少,我们发现了一个联系点。”
林蕴初心里顿时“咯噔”一下,隔了好几秒,才说出了他的判断:“何家。”
“是。”沈容与认同,“田文冲是天策传媒旗下的记者,而赵思之前也在天策传媒的一家时尚杂志社里工作过。所以说,天策传媒肯定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们。”
林蕴初很早就知道何氏兄弟不简单,可这只是针对二人的为人处世风格颇为高深而已,他没想过两个人的背后还有什么。
“林科长,你和何家有一些联系。”郑炎彬继续说,“你觉得何家有什么问题吗?又或者说你觉得……”
林蕴初脑子里很混乱,不太能听进去郑炎彬后面的话。
不过有一个很快速的念头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幸运的是,他抓住了。
“你刚才说的影子组织的符号,你能画下来给我看看吗?”林蕴初问郑炎彬。
郑炎彬稍微愣了一下,然后去找护士借了纸和笔,把这个符号画了下来。
林蕴初就看了一眼,就断定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符号,可是他怎么也记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
谈话还没有结束的时候,白星尔悠悠转醒。
林蕴初马上站了起来,直奔着病房走去,但在进门前他扭头看向了沈容与和郑炎彬,希望他们可以暂时先回避一下。
两个人都是完全理解林蕴初的用心,所以没有多说什么,直接轻手轻脚的离开,把空间留给林蕴初和白星尔。
“小尔,你醒了。”林蕴初说着,关上了病房的门,“哪里觉得不舒服吗?”
白星尔身上虽然有些酸疼,倒还可以承受,就是脑袋疼的厉害,像是有个电钻在她脑子里不停的打钻似的。
她欲伸手揉揉自己的脑袋,结果刚一抬手,就被林蕴初给握住了。
“别碰。”林蕴初轻声说,“医生说会有轻微的脑震荡。你现在如果觉得头痛,算是正常的现象。忍忍,很快就会过去。”
白星尔看向林蕴初,他的身影在她眼前一点点变得清晰。与之而来的,还有之前的种种经历也变得慢慢清晰……最后便是邵晨阳同她说的那些话。
“怎么了?”林蕴初俯身吻了吻她的眼睛,然后动作十分轻柔的和她额头抵着额头,“很疼吗?我可以一直吻你。”
白星尔鼻子一酸,眼眶也酸,抬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林蕴初蹙了一下眉,知道她的心结所在,可却不知道如何解开她的心结。
“要不要喝点儿红豆粥?”他试着转移她的注意力,“还热着,我拿来喂你吃。”
白星尔抓着他的衣角没撒手,水汪汪的眼睛就那么定定的看着他,看到让他的心都要碎了。
“小尔,别这么看着我。”林蕴初凝眉,“你这样子,我……”
白星尔垂下眼眸,不想见他为自己心疼,就只好这样遮盖住自己的悲伤,小声问道:“我们……是怎么得救的?”
林蕴初直起身子,伸手抚摸着她的脸颊,同她简单了解释几句。
他并不想她把影子组织的事情了解的那么清楚,于是尽可能的隐去了沈容与和郑炎彬过来支援的事情,把重点转嫁到了修杰和徐如岚的身上。
“他们是假的?”白星尔听后讶异道,不过很快,她也就觉得这和她的第一感觉是一样的,“我可以见见他们吗?听你的意思,他们应该是我爸的部下。”
林蕴初大概是猜得到白星尔的用意,她许是想通过修杰和徐如岚了解白毅的过去。所以,林蕴初并不想让白星尔见他们,可她执意如此。
拗脾气犯上来,林蕴初拿她一点办法没有。
约是过了几分钟,徐如岚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进入病房。
她一看见看见白星尔,就忍不住开心的笑起来,对她说:“大小姐,我终于见到您了。”
白星尔的印象里从来不曾有过徐如岚这样的一个人,所以面对她略微激动的感情,显得稍显无所适从。
“您请坐。”白星尔说。
徐如岚笑笑,坐在了距离病床不远的凳子上,又看了一眼林蕴初,然后道:“还没恭喜大小姐和林四少爷成婚。你们真是很般配啊。”
白星尔听这话,也跟着笑笑,接着便问:“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小表叔呢?”
徐如岚笑意更甚,是被“小表叔”三个字给逗的,她说:“大小姐,您都来了,我们自然也就不用再守着秘密。我叫梁颖,他叫周金涛。我们不是修杰和徐如岚,也就不是您的表叔和表婶。”
白星尔点点头,说:“那我叫您梁姐,可以吗?”
“您随意便是。”梁颖说,“我和金涛的命都是白部长的,也就是大小姐您的。您说叫什么就叫什么。”
白星尔被这话弄得还有些不好意思。
她哪里还是什么外交部长家的千金,不过是个在平凡不过的普通人罢了,没想到现在却突然多了两个忠心的跟随者。
“你们是自小追随白部长吗?”林蕴初插嘴问了一句,他对于这两个人也是十分好奇的。
梁颖点点头,回答:“我是从十二岁开始,金涛可能更早一些。白部长供我们念书,送我们进特种部队里学习。我们这辈子受了白部长太大的恩惠。”
梁颖说着,似乎是回忆起了过去的岁月,眼中不禁染上了泪水。
梁颖和周金涛都是孤儿,而且还是被贩卖到国外的走私人口。一次机缘巧合之下,白毅分别救了二人,还让两个人共同成长。
十几年前,他们两个刚从部队完成训练没多久,周金涛就接到了白毅交给他的一项任务,顶替修杰的身份在广阳生活下去。
周金涛无条件遵从。
过了几年,白毅又提出来周金涛需要一个妻子来维持正常生活该有的样子。所以,梁颖又接到了任务。
他们两个人谁也没想到,这个任务一执行就是这么多年。
或许在别人眼中,白毅的行为和要求简直就是在逼迫他们丧失人权。可是,这样的生活对于梁颖和周金涛而言,其实是平淡而幸福的。
“我爸为什么会安排这个任务给你们?这个任务……”白星尔没能形容下去。
梁颖叹了口气,回答:“虽然白部长没有亲口同我和金涛说过什么。但我们都认为,白部长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保护修杰。”
“保护?”白星尔抓住这两字思忖了一下,“是不是因为……因为真正的小表叔手里,有名册?”
林蕴初一听白星尔提这个词,不由得眉头紧锁。
他就知道,想要彻底瞒住白星尔所有的事情,已经是完全不可能的了。
“我不知道。”梁颖十分诚实的说,“我和金涛跟在白部长身边这么多年,从来都是只听吩咐,不问原因。因为我们知道,白部长不会置我们于不顾。我们能做的,就是完成任务。”
白星尔张着嘴巴,想要再多问些什么,可是有很多话卡在她的嗓子那里,她就是说不出来。
而林蕴初特意观察了梁颖刚才说话时的神情和肢体动作,认为她并不是在说谎。
修杰另有其人,这一点确认无疑。
那么真的修杰是不是保罗汇报的那个修杰呢?
这是一个主动相见的邀请,还是一个别有用心的陷阱?林蕴初在一时之间,分辨不出,更加分析不出。
“大小姐,能见到您,我真的很高兴。”梁颖又道,“当初我来广阳的时候,白部长就告诉我们,我们不会一直待在广阳的。总有一天,您会来找我们。白部长还说,如果有一天您来了,我们就要绝对的对忠诚于您,为您效劳。这一天,终于来了……白部长去世那么久,您终于来了……”
梁颖说到动情之处,忍不住低低抽泣。
而白星尔听到白毅对他们曾经的嘱托,也是再也克制不住的哭了起来……她知道,无论如何,白毅与她的父女之情是千真万确的。
可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深的父女之情会突然变得有了别的杂质呢?
“梁姐,我很小的时候来过广阳。”白星尔说,“我记得当时有个阿姨一直在陪我做游戏,是您吗?”
梁颖想都没想,直接摇了摇头。
“您小时候,我还没有接到任务。所以,从不曾见过您。”她说。
白星尔一听这话,忽而觉得头痛欲裂,眉头狠狠的拧在了一起,眼泪更是簌簌的往下掉。
她还存有侥幸心理,想着她记忆里见过的那个女人,不会是白毅在外面的女人……可现实却是不给她侥幸的机会。
“你先出去吧。”林蕴初对梁颖说,“她需要静养。”
梁颖瞧着白星尔十分痛苦的样子,上前关心几句,最终听从林蕴初的话,离开了病房。
林蕴初关上门,迅速折回白星尔的身边,跟她说:“小尔,不要这样。每个人都有过去,现在再来追究,没有任何意义。”
白星尔哭着摇头,说:“我从来没想过……我爸他……他……这都是假的,对吗?是邵晨阳骗我的?”
林蕴初想说“是”。
可是,事情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很多事情白星尔终究都要知道。他即便是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了。
“小尔,你还有我。”林蕴初把人抱进了怀里,“你痛,我陪你一起痛;你笑,我陪你一起笑。我愿意把自己的全部都交给你,只希望你不要纠结于过去的事情。”
白星尔抱住林蕴初,终于不再有丝毫的克制、放肆的哭了起来。
那种被背叛的感觉真的是太伤人了,让人由爱生恨,由念生怨……最重要的,背叛打破了所有虚假的美好,让最丑陋最真实的那一面,忽然就放在了眼前,避无可避。
“哭吧。”林蕴初拍着她的背,“哭出来,就会走出来。”
白星尔哭声渐大,可却没有得到心灵上的缓解,她对他说:“我想找我妈!我想我妈!”
……
宁衫把邵晨阳带到了自己的秘密据点。
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宁衫怒道:“你为什么要做今天的蠢事?现在好了,你暴露了自己!”
邵晨阳走到沙发那里坐下,沉默了一会儿,说:“是你让我去广阳找名册的。”
宁衫听他故意避重就轻,答非所问,心中更加生气,冲他喊道:“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我说的是你为什么要绑架白星尔!”
邵晨阳挑眉,心想她自己承认了。
从回来的路上,他就知道宁衫在生他的气。
可是,他想不通她为什么会生气?因为这场失败的行动吗?她不会如此愤怒的。
“白星尔的死活和你有什么关系?”邵晨阳反问,“你至于为此动这么大的肝火吗?今天的事情,往后最危险的……”
“我是怕引来那个难缠的林蕴初。”宁衫没等邵晨阳把话说完,赶紧掩盖了自己的真实心思,“一旦被他盯上,我们如何行动?”
“我可以杀了他。”邵晨阳直截了当道。
“你……你怎么就知道杀人?”宁衫反问。
邵晨阳冷哼一声,站起身,看着宁衫回答:“你为什么不去杀人?我们的工作不就是杀人吗?还是说你对白星尔和林蕴初有恻隐之心?”
宁衫被戳中了心思,默默的攥紧了拳头,咬牙道:“我不用你来分析我怎么想。你今天捅下的篓子,还是想想怎么善后吧!”
邵晨阳神色一凝,也没心思再探究宁衫今晚为什么会生气了。
泰格给了他两次机会,要他不要伤害白星尔。可算上今天这一次,他已经是第三次对白星尔下手了。
都说让一让二不让三,泰格这次绝对不会放过他。更何况,他现在帮宁衫做事,已经是组织的叛徒了。
“从现在开始,我们不要再联系了。”邵晨阳如此说,“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去做。”
说完,他没有任何犹豫的抬脚就走。
宁衫意识自己刚才语气重了,马上拦住他,并说:“你出去,只有死路一条。”
邵晨阳无所谓的一笑。
在他的生命里,他从来不把命看做是自己可以掌控的。有命和没命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情,没什么可值得担忧的。
“横竖都是死,我一定要在死之前为子洋报仇。”他说,“你不要再找我,更不要救我。”
邵晨阳扫开宁衫的手,离开。
宁衫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任由眼泪滑落,哽咽道:“你就非要杀他们吗?他们什么也没做错。你只是因为不能找组织报仇,所以就想在他们身上找到解脱。”
邵晨阳一愣,惊异的回过头。
他惊异的不是宁衫说的话,而是宁衫居然会哭。
“杉杉,你为什么要……”
“因为她是我妹妹。”宁衫抬起头说,“同父异母的亲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