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岚阁可能是除了程家的姑娘们所住的院落外最为惹眼的一处庭院了。
外墙一律爬满了羽叶茑萝,只是花期未到,无法欣赏或红或粉五角星般密麻麻点缀其上的繁盛花事,不过叶子丝丝的舒展着,随风摇曳,也很好看。
院内有个较大的花坛,周围又围了几个小的,布局竟和馨园有些相似,其上遍植月季,品种很多,已入花期,正跃跃欲试的开着,白的粉的黄的红的橙的蓝的还有复色的,好不艳丽,不愧有“花中皇后”的美誉。
她们进门时,秦孤岚正在花丛中立着,朵朵鲜花衬得一身芙蓉色缂丝衣裙的她恍如仙子。
见到她们,竟似丝毫不觉意外,只是一笑,仍如初见般矜持,随后款款移出花坛,由丫鬟在外面圆桌上摆了茶,邀程雪嫣共饮。
程雪嫣没有注意到碧彤直皱眉头,她只是琢磨着如何向秦孤岚开口。
秦孤岚一派高雅风范,连捏着细瓷茶盅的手指都摆得极是位置,翘得恰到好处。程雪嫣的做派自然毫不逊色甚至更多了几分风韵,却总隐隐觉得有种压迫之感。虽然满院花香袭人,紧张的气氛却像一张看不见的网渐渐盖过来。
“姐姐今日来此有何贵干?”秦孤岚放下茶盅,细声细气的开了口。
在关雎馆教习的姑娘们都以“先生”相称,秦孤岚却叫程雪嫣为“姐姐”,颇有亲近之意,可是程雪嫣却莫名的不自在。
“你大概也知道吧,立夏那日我就要在听音楼演出了,我想请秦姑娘帮个忙。”程雪嫣一向直言不讳。
“姐姐真是说笑了。姐姐在听音楼要做什么我怎么知道?我一向只管教习琴艺,其余的……”她手中拈着朵粉色月季把玩着:“不知姐姐要妹妹帮什么忙?”
话已至此,程雪嫣只觉再说无益,可对方偏又问起。
“只是想烦劳秦姑娘帮忙伴奏……”
“伴奏?”秦孤岚睁大眼睛,长长的睫毛闪了闪,突然笑起来:“姐姐说的是哪里话?就凭妹妹的技艺怎么配得上给姐姐伴奏?姐姐唱的是天籁之音,若是配上妹妹这俗不可耐的琴技,岂不污浊了姐姐的本事?”
“秦姑娘真是过誉了,我尚未开唱,秦姑娘怎知是天籁之音?”程雪嫣脸上仍在笑,心里却开始冒火了。
这个秦孤岚说话如绵里藏针,不知揣的是什么心思。
“姐姐真是谦虚。试问帝京哪个不知道姐姐?程尚书的掌上明珠,十三岁就被钦点为关雎馆的闺礼先生,十五岁便被顾太尉亲自求去做了三儿媳。姐姐一向是琴棋书画方面的佼佼者,怎么突然要妹妹帮忙?真是折杀了妹妹了。妹妹私下认为姐姐自弹自唱最为妥当,若是别人插手,岂不夺了姐姐的风采?况就算姐姐不用伴奏,其实根本就不用开口,端的往那一坐,就足以颠倒众生了。妹妹自知姐姐用心何在,就不去画蛇添足了……”
程雪嫣憋了一肚子气从微岚阁出来,一路走得飞快。
碧彤自知主子生气,也不敢做声,只是一步不落的紧跟其后。
行到嘉巽园时,里面传来的一阵争吵引得二人慢下脚步。
“……绮彤,今天大公子不回府,你打扮成这副模样给谁看呢?”
听声音像是杜觅珍的贴身丫鬟幼翠。
“我穿什么和大公子有什么关系?”
绮彤的声音有些低,且头一低,疾走两步,打算绕过幼翠。
“急什么,敢做就要敢当!”幼翠臂一伸便拦住她:“我问你,大公子佩的那个锁绣纳纱的衿缨是不是你送的?”
绮彤楚楚可人的脸涨得通红,也不回言,挣开幼翠便走。
“不说就是默认了!”
幼翠和绮彤个头相当,却比她粗壮一些,所以轻而易举的就把绮彤揪了回来。
“啧啧,瞧瞧,这小模样长得……”幼翠围着绮彤边上下打量,边做摇头叹息状:“只可惜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想给大公子做妾?你是不是还想当奶奶啊?”
“幼翠,你怎么……”
“‘胡说’……是吗?我胡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幼翠突的恶狠狠起来:“你自打一落地就是个水性杨花的货色!刚进府就去讨好大姑娘,你就知道大公子最疼大姑娘,想近水楼台先得月对不对?真想不到,你当时不过是个七岁的丫头,竟有这份心思……”
“是夫人让我去的……”绮彤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
“夫人?夫人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水性杨花的人!还好后来三姑娘将你要了去。你呢?就知道耍小聪明欺骗老实的三姑娘,哄得她将不少好衣裳送了你,然后你就穿到大公子面前卖弄……”
“我没有!”
“你还敢顶嘴了?”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躲在垂花门外的程雪嫣就要冲进去行侠仗义,被碧彤死命拽住。
“我告诉你,别仗着有几分姿色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你一个丫头,主子想把把你配给谁就配给谁,岂容你自作主张?给大公子做小你想都别想!不过你既然这么想嫁,哪日我跟夫人说说。对了,城门边开杂货铺的钱老板几日前刚死了老婆……你也别觉得委屈,填房好歹也是正房,不比给人做小强?再说,你要清楚自己的身份,别心比天高……”
绮彤哭着跑开了。
幼翠恨恨的跺了跺脚,啐了一口。
待见幼翠远去,碧彤方放开捂住程雪嫣的嘴的手,跪下:“奴婢求姑娘责罚。”
程雪嫣狠喘了几口气:“责罚?好,知道错哪了?”
碧彤面色沉静:“奴婢不该拦着姑娘。”
“你还知道啊?说,你是怎么想的?难道就眼看着别人受欺负?”
“奴婢是不想看到姑娘受欺负。”
程雪嫣一怔:“你在说什么?”
“姑娘,”碧彤跪得直直的,抬起眼看她,目光毫不躲闪:“幼翠是夫人的贴身丫鬟……”
程雪嫣开始明白了。
“姑娘若是帮了绮彤,就得罪了幼翠。得罪了幼翠就等于得罪了夫人,她纵然是个下人,却是夫人身边的红人,姑娘应该不会想在这个时候让夫人不开心吧……”
程雪嫣不由捏紧了拳头。若是在当时想到这一点,她是不是仍旧会义无反顾的冲出去?
“你……起来吧。”
碧彤也不推辞,起身拍了拍裙上的灰土,过来扶住程雪嫣:“姑娘,其实这种事你管也管不来。主子有主子的规矩,下人有下人的规矩,他们犯了事,自有该管的人管。若是擅自插手,人家不但不感谢你,倒觉得你好欺负……”
碧彤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从未见过哪个公司的董事长亲自去找一个初级员工的麻烦,总是有本部门的主管负责处理。如果纡尊降贵事事亲恭,反倒让人瞧不起。
她不禁对碧彤刮目相看,这个仅十九岁的小丫头竟有如此老到的认识,难道就是因为长期生活在程府的缘故?若是这样,足见程府远比自己看到的复杂。而碧彤……如果她不心向着自己,结果又会怎样?
碧彤倒没注意到主子在想心事,只是兀自说着:“她们之间的矛盾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仅我就碰到好几次了。岂止是绮彤,妙彤、盼儿……哪个没挨过幼翠的骂?”
“都是因为哥哥?”
“可不是?”碧彤气呼呼的:“都想着给大公子收房做小,都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
这个哥哥,还蛮有女人缘的,也难怪,程仓翼高大魁梧又帅气,还有着一股子冲劲,想不招女孩子喜欢都难。啊,她为有这样一个哥哥而感到骄傲、自豪!
“你呢?”
突如其来的一问,令碧彤登时红了脸:“姑娘,你在说什么呢?”
不管怎样,她还只是个十九岁的女孩。
“没说什么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难道就不想为自己找个好归宿?”
程雪嫣说的也是心里话,在这样的时空,女人一生的期望就只是个好归宿了。
碧彤有片刻的失神:“我们不过是做奴婢的,等哪日主子用不到了,配了什么人,就跟什么人过日子罢了。”
这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吗?
程雪嫣顿感神伤,一个好端端的女孩子,只凭着别人的心思就跟了一个她可能根本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她的无奈可有人懂?或许到了最后,也只剩下认命了。
“我虽是主子,可是你自小跟着我,也知道根底。我不认得什么人,怕是不能很快的将你许了去,而我身边就只有你,不存在‘用不到’的问题,若是将你留了许久,你会不会怪我?”
此番话极是诚恳,却也透着暗示,要碧彤明白自己是极依靠她的。
若想让别人真心对你,首先要让他觉得自己在你心中很重要。
碧彤果真大为感动,几欲立刻跪下,却被程雪嫣拦住。
“姑娘,碧彤愿一辈子侍奉姑娘!”
这话程雪嫣在电视上也没少看,说时极是真挚,不过女大不中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