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惠王的妾室剪芳发病,又至惠王奔赴边境斡旋而失踪,雪怀一步步深入这场动乱直至如今假扮惠王号令六城大军——皆因惠王奔赴边境前有言:“府令、府军、能调集周边大军的心腹官员——凡本王能调动之人力物力财力,皆可予雪怀同样职权。”
“但本王这道教令,不可说与雪怀知晓。”惠王最后叮嘱。
听到此令时的金世通强忍住了问清原由的心思,因为以他多年陪侍惠王的经验来看,惠王绝不会告诉他真实原由。他对雪怀的身份有诸多猜测,甚至怀疑过雪怀会不会是惠王的私生子,但以惠王的性格及他在兰溪的地位,认下个私生子简直易如反掌,后来他又怀疑雪怀是不是惠王曾经的好友之子,但这位好友被朝廷所弃,连带儿子也被贬为僧,但他旁敲侧击又暗中查证,都没有切实证据。
常愈听到的命令并没有这么明晰,他被要求在抗瘟期间听从及协助雪怀,至于其他指令都来自于金世通一步步的安排。常愈曾怀疑过惠王并没有失踪而只是隐藏了起来,不然金世通不可能有那么大的胆子不断给自己下令,甚至这次下令毒杀帼英将军。
在兰溪有大功的帼英将军,不该活着。
金世通与常愈都各有猜测,但并未互相提及。在惠王身侧共事多年,虽然一个是负责文书及谋略的心腹策士,一个是专精于府中众人平安康健的医官,但两人都很清楚,惠王最忌揣测打探与营私结党,于是都颇有默契的不问不谈只是执行。
于是此时常愈面对雪怀的质问,只能回答道:“你的问题我回答不了,因为我不知情。你要想问就去问王爷,如果你能找到他的话。”
他的语调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雪怀微微眯了眯眼,他知道问不出什么了,但仍然没有松开捏着常愈脉门的手,问道:“血头乌,到底下了多少。”
常愈望进雪怀那漆黑的、此时浓如墨般的双眸中,问道:“若我宁死不说,你打算如何。”
雪怀忽地笑了,如同他平日里那般的温润笑意,只是语调里滴落了些难以分辨是威胁还是解脱的情绪,说道:“那倒简单了,我便坐在这里看着岳将军死去,给她敛尸,为她诵经。北庭大军不管是攻进城了还是败走了,都不要指望我会迈出这间屋子一步。”
说完,雪怀放开了手,重新坐下熬药,认真看着药炉和火候,不再看常愈一眼。
常愈杵在原地进退两难了一阵,终究没有吐露任何话,出门而去。
雪怀在他离开的那刻重重闭眼,再睁眼时,眸中弥漫着重重忧虑。他起身走到岳棠身边,轻声说道:“岳将军,我打算给你服用一些较猛的药,搏一搏也许能将你救回。如若不能……”他蹲身靠在床沿,凝视着岳棠的侧脸,低声却坚定地说道,“我愿偿命。”
惠王府邸深处,常愈焦急地看着金世通,金世通的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只问:“依你看,他对这位岳将军,是怎么个意思?”
常愈思索了片刻,说道:“若他是普通男子,这定然是男女之情,但他已是修为与定力都十分高深的僧人,也许就是共患难的情谊。”
金世通微微一笑:“修为定力高深——何以见得?”
常愈:“他在外游历时时常有女子纠缠他,还有女子因为伤重又家贫无依,或是救治地点在山野之中,经常都是会被看见大部分裸露肌肤的,但他从未动过心。”
金世通:“你怎么知道没有动过?”
常愈:“从前旧事是惠王问起时我无意听到的,后来是我亲眼所见——在兰溪救治病患时,那女子在夏日溺水,穿得本就单薄,溺水后更是湿透得什么都能看见似的,且即使紧闭双眼也能看出模样极美,比这位岳将军可是美貌多了,但雪怀救治她有两三天,眼中无波无澜,甚至这女子醒来后就抱着他手臂切切低泣,他也只是轻轻挣开那女子的手,叮嘱了些注意事项,留下药方便离去了。”
“何况这岳将军……”常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身上疤痕颇多,实在不是能引起男子兴致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