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六章 戾气
“杨大学士还真是有备而来,既然都准备好了,那就说说看,尹某倒要看看这是什么高才辩论,别是什么痴人说梦的狂妄虚言。燃文”
杨翰林不理会尹相的讥讽,继续娓娓道来:“大河北干流段是函谷与九原、太原与北地之间的界河。其北地、陇西自古便是铜矿业发展的始祖,随着近千年冶铁技术的提升,北河段两岸的矿业向朝廷交纳的税银都要与土地税不相上下,可见矿业发展前景的乐观。
那就把把矿业的运输指定给朝廷特定的漕运,这样做有很大的必要性。
其一,控制了铁业的全部走向,刀戈,凶器也,虽然朝廷促使其发展,但必须掌在自己手中。
其二,稳定了公家与漕运之间的利益关系,漕运也会心甘情愿受公家安排.......
上述只是类据,具体细节还有农政司、六部、内阁进行商议,如此把比较大的行业,如纺织业、盐业、矿业、陶瓷业、玉石业、木材业等指定给官家漕运,漕运所得利润不止能养护河道,剩余应该也会颇丰。”
尹相脸色沉郁,沉思辩驳。
其他大臣也开始窃窃私语。
站在后排的沈向昭听到柏相行走蜀地,眼神变了变。
年少时,那个名字已响彻九州大地,在心中那就是天神般人物存在,高不可攀,柏姜彦...柏馨兰...
上坐圣上听的也很兴起:“杨卿所言极是!”
还打趣了一句:“这又是受柏相书籍策论之启示?”,可见不止听的兴起这么简单,单这一句话,下属朝臣已能嗅出点味道。
杨翰林道:“下官惭愧,此次倒是瑞王殿下送来的策论,承蒙殿下看得起,杨某不过做了一个传话筒,就算是传话筒,杨某做得也是畅快淋漓。”
庆丰帝听到杨翰林说到傅淳,眉眼间显出轻快,一闪而过,又打趣了一句:“哦,杨翰林什么时候和淳儿走的近了,倒把杨爱卿想到朕的前面去了,眼里都没有朕这个父皇了。”
杨翰林跪下道:“殿下私下说起,此言一出,必惊动朝野,倘从圣上口里说出,岂不落人口舌,难免会有任人唯亲之嫌。
又会横出些没营养的扯皮,即便是良策,只怕会大受阻挠,圣上也会夹在中间,那就不是解忧,而是添堵了。”
庆丰帝听的很是感触,只是说了一句:“淳儿向来让朕省心。”这句看似平常的话语,能从一位帝王口中说出,这其中的信息量还是挺大的。
庆丰帝又道:“如此,公家漕运岂不是要一家独大,岂不有与民争利之嫌。”
杨翰林道:“除了指定的几家行业外,其它的可自行交易,这样官家、地方与农船可相互刺激,竟争......”
大殿上又传出各位大臣轮番的争论不休中。
龙座上的那位稳稳坐在上首,青筋直跳,耐着性子听着大殿上的嘈杂之声.......
各个大臣们为这事轮翻交战,当然对于瑞王这次的出彩,都出乎意料,争论的焦点主要集中在,如何整合漕运,如何税收,派遣多少御史巡视管制?吵个没完没休......
再有
就是这些人们眼中成为焦点人物的皇子们,各个心思就更不同了。
大皇子眉毛皱了皱,那两个弟弟太讨厌,什么事都要掺一脚,还是这么有重量的一脚,想看不见都不行,显不出你们能耐是不是,伴随着吾成长的道路上总有这些让人厌恶的影子。
二皇子万古不变的无甚表情。
三皇子脸色沉郁,手攥的青筋暴起。
庄王回府后思绪万千。
很欣慰阿淳这一杖干的漂亮,如果换成自己,也不一定有阿淳做的好。
两日前,当傅淳几本策论拿到眼前时,庄王头都大了,等看完后,久久不言,这才邀杨翰林过府一叙,杨翰林很抵触私下相见,只好拿出夹在策论中间几页,柏相很少见世的蜀锦孟兆传,孟兆是柏相的表字,这才吸引了杨翰林,与杨翰林晤上一面,才有了今日朝堂上的唇枪舌战。
再看桌子上铺着的详尽策论,
“大学之首,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蜀地最近三十多年来不再被人提及时,冠以巴蜀小地方......”
“大河北段铁矿业....”
“章相不足为惧,圣上无意立储......”
当然有些是写给庄王的私信。
庄王想着依傅淳的性子,是想不出这么详尽的内容,言语也没有这么犀利,难道是那个小小少年,如此人才,希望阿淳能把握住......
圣上回到后宫时。
傅淳通过方中人递上来的补品、私信已到庆丰帝手中,儿子干得漂亮,做父皇的心里不激动那是假的,心里还惦记着他这个父皇,心里没有感触那是假的。
赵贵妃哭的稀里哗拉,依在圣上怀里,身子瑟缩。赵贵妃的原话就是快把阿淳快快招回来,啥,儿子差点死在豫州,再也不要阿淳出去办差了,只要阿淳活着就好。
如果庄王听见自己亲娘说出这么没有政治水平的话,都不知会摆什么表情了。
圣上那可不是一般人呀,几句话就把白连花哄好了。
三皇子回到府上。
会客厅
刚从鄣郡回来的李中跪在下首。
话说二十日前李中在鄣郡也很棘手。
事情是这样的。
二十日前的鄣郡一处民宅内。
一位三十五岁的面黄清瘦之人,正在攥着手里的镌刀在一个木桩上雕刻着什么。
一个时辰后,模型已出,形似酒坛,粗糙普通,让人匪夷所思的是,他为什么不直接买陶制坛子,而且眉宇间难掩心事重重,神色不定。
又在内壁刻出深深的划痕,如果仔细看的话,是几排小字。
然后内外刷上黑色漆器,独独留出那一片镌刻字迹的空隙出来。
把木坛子侧放,从一旁的纸包里取出白色颗粒之物,洒在内壁镌刻的沟壑里,铺上厚厚一层,再从一旁的小玉瓶里取出一清黄色的液体,然后发出“滋”的一声,如点燃之物发出的爆
碎之声,白色颗粒迅速向外冒着黑色泡沫,瞬间成了一团黑色的斑驳之物,与黑色的漆具接壤,外观看似一体,根本看不出内中乾坤。
这位汉子就是朝廷派下来监督、协助鄣郡郡守和都慰的监御史杨辛江杨大人......
杨大人从埋在东墙桂花树下深坑里取出一坛子酒,把酒倒进新制的木制坛子里,倒入一半,把木制坛子封口,重新放入坑里,正在重新回填土之时,院内狗声狂吠,杨辛江抬眼看了一眼并未上栓的木门方向,进来一位眼睛如勾的雄壮男子,来者正是三皇子手下当差的李中。
杨辛江不慌不忙地做着手里的工作,然后把那半坛子酒搬到石桌上,对立着的李中道:“足下,还是不死心,我家容儿和明儿都在你们手里了,还要做什么,现在我真成了鳏寡之人,要杀要剐随便你。”
“把你手上人头税的账簿交出来!”
“不是都已经交给你们了吗?”......
“还有一件更重要的物件,快交出来。”
杨辛江道:“不知你在说什么?”
“别以为瑞王殿下要来巡视江淮,你们这些人便蠢蠢欲动,存什么心思最好收起来,你心里日日期盼能一举扭反局面之人,现在已不在人世。”说完哈哈大笑。
杨辛江还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那足下紧张什么,不如与杨某坐下来喝一杯。”
“杨大人倒是心宽,也不知令爱令郎现在过得怎么样,你倒还有心思喝酒。”
杨辛江似没在听李中说话,提起酒坛子猛向上浇,顺着脸颊,头发,下颌向下淌着酒,喉节上下滚动,几个呼吸,酒已空,杨辛江把空坛子向下一摔,七粉八碎,哈哈笑道,只是这笑声沧桑沙哑,笑的泪腺都挤出湿意来:“你为刀俎,我为鱼肉,今日这种情况,杨某有什么好说的,我说没有,你不信我,我又能怎么样。
无论如何我也是与郡守、都慰平起平坐的年俸两千石的朝廷重臣,尔又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你主子养的一条狗,在这里喝五喝六,眼里真是没有王法,真当自己主子可以一手遮天不成”.......
从鄣郡回来,李中本就办砸了差事,打算躲两日,再寻个时机,做个漂亮之事,好从主子那里找个寻补,今日忽听到瑞王没死,顿时脚底长针,站着疼,走着心慌,最后还是硬着头皮来见主子.......
跪在地上的李中看到三皇子青筋直跳,眼神暴戾,连头都不敢抬,跪在那里大气不敢出。
三皇子,拖下外衣,把衣服团巴一下,横扫桌子上水杯瓷器、古玩玉件,乒乒乓乓在地上打着转。碎了一地渣渣。
李中脑门已有涔涔汗珠。
刚迈入脚的美婢看到这情景,把刚迈入的那只脚向后撤去。
背站在那里的三皇子听到后面轻微的响动,扭转过身子,眼神阴戾,用食指勾了勾。
美婢仰起小脸,身子瑟缩,眼神慌乱。
三皇子道:“过来!”声音压抑。
美婢迫于压力向前迈了两步,手抖动,一个不稳,茶水洒在拖盘上。
三皇子道:“跪下!举过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