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电河畔,开平城。
城头站立着两个人,一个是开平卫指挥使徐忠,一个是李景隆带过来的太孙右卫指挥使张伦。两人矗立在开平的北城墙上,极目看去,却没有任何人影的痕迹。时值隆冬,草原上寒风呼啸,天色也越来越阴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味道。徐忠伸出手,虽然手上戴着手套,但仍然感到一丝凉意,回过头来,道:“中序,你怎么看?”
张伦本是河北永清卫千户,奉调入武学学习一年后,加入太孙护卫军,吴升在调任金州卫指挥使时,推荐他继任。朱允炆经过面谈之后,很是喜欢,张伦不仅勇悍异常,还以古今忠义之士为榜样,可以背诵文天祥的《正气歌》,所以当即决定任用他。此次派他随李景隆前来,一个是保护李景隆的安全,另外也让张伦近距离观察一下,这个李景隆到底水平怎么样。李景隆这个人在后世是赵括式的人物,但戎马半生、兵家奇才的朱元璋却很看重他,这让朱允炆很费解。
朱允炆前世没有读过《明史》,所以并不了解张伦这个人,这个人虽然名声不响,功绩、勋位都比盛庸、平安相去甚远,但气节上要超出二人甚多,在南京城陷,建文帝失踪后,武臣包括盛庸、平安等人都一一降附,但朱棣派人招降张伦时,张伦却笑道:“张伦将自卖为丁公呼!”慨然而死。丁公是楚汉相争时项羽的部下,私下放走了刘邦,但刘邦称帝后却处斩了丁公,理由是勿让后人效仿丁公。
建文朝的兵将战死者甚多,不屈者也不少,但到了最后关头,仍然不屈服的,只有张伦一人。
张伦和徐忠早年相识,只是张伦的官位一直低于徐忠,所以对徐忠很恭谨,道:“徐将军,您指的是宁王殿下?”
“是啊,”徐忠呼出一口气,在空气中迅速化为一团白雾,道:“之前开平城外的蒙古骑兵不超过一千,宁王殿下带了接近五万的骑兵,出城超过三天了,却一直没有回转,本将有些担心啊。”
张伦淡然道:“是啊,皇上的诏命是扫荡开平周边的蒙古军,可是宁王却调集了五万骑兵,大宁两万、广宁两万、北平一万,五万大军足够打到和林了,当年中山王出击漠北也不过如此。”
徐忠脸色有些不好看,道:“中序,中山王岭北失败,另有原因,不要总挂在嘴上。”
张伦发现自己有些失言,在北平周边,徐达的威望非常高,徐忠也是徐达多年的老部下,听不得别人提起老上司的污点,只好一抱拳:“徐将军,末将失言,不要往心里去。”
徐忠“嗯”了一声,强笑道:“没关系,中序,不是我说你,你这个人就是这点不好,嘴上没有把门的,否则以你的能力,也不会这么多年才做到指挥使。”
张伦定了定神,没有接话,过了一会儿道:“徐将军,你说蒙古人会不会有奸计啊,以少数骑兵,引我军深入,伺机伏击我军啊。”
徐忠盘算了一会儿,摇头道:“我觉得不会,这两年草原逃回来的人不少,汉人、蒙古人都有,都说黄金家族已经无力控制局面,漠北蒙古的部落间的仇杀此起彼伏,集合不起来可以围歼我五万骑兵的力量。”
“那宁王为什么还不回来,甚至我们派出的游骑也有不少没有回来。”
这个,徐忠犹豫了一下,正要说话,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将军,朝廷紧急军报。”
二人赶紧回头,徐忠道:“军报?信使在哪里?”
“回禀将军,是朝廷的六百里加急,信使已经在将军衙署等候了。”
徐忠和张伦赶紧赶回指挥使衙署,信使是锦衣卫的一名小旗,二十多岁,个子不高,满脸忠厚,等互相验看过印信之后,徐忠接过军报,先检查了一下印泥是否完整,然后打开军报,瞬间,脸色大变,道:“瓦剌出兵?十万骑兵?怎么可能?”
信使却没有回答徐忠的问题,而是道:“将军,小的只管送信,军报内容一概不知,另外有一封是给宁王的,请问宁王殿下现在何处?”
徐忠看了一眼张伦,道:“信使,宁王三天前已经出城,军报当时就送往京师了。此时宁王殿下在哪里,本将确实不知。”
信使有些为难,道:“朝廷严令,必须将朝廷的命令送到宁王手中,我得进入草原寻找宁王,将军能否给我派个向导,再派些人护卫?小的只带了五名卫士,恐怕安全无法保证。”
徐忠叹了口气,道:“如今天色阴沉,很可能会下大雪,城外还有蒙古游骑兵,本将派出去的游骑有一些都没有回来。信使出城,实在太危险了。”
信使苦笑一声,道:“那也没办法,即使天上下刀子,地上煮油锅,我也要去。”
就在这时,张伦道:“徐将军,军报能否让我看一下?”
“当然可以。”
张伦看过之后,道:“朝廷的消息有些晚了,宁王三天前就出城了,目前情况不明,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宁王,传达朝廷诏命,让其撤军。颖国公、定远侯两位大人虽然兼程赶来,但恐怕来不及了。徐将军,城内还有多少骑兵?”
徐忠道:“只有两千人。”
张伦想了想,道:“能够拨给末将一千骑兵,我护送信使入草原寻找宁王,传达朝廷诏命。徐将军留守开平,负责接应宁王和等待两位大人的到来。”
徐忠听了之后,略微盘算了一下,道:“中序,一千太多了,我只能给你五百骑兵,给你配上双马,贤弟,不是哥哥不仗义,只是骑兵大部分被曹国公带走了,只能给你这么多了。”
“也好,我要回去安排一下,”说着转向信使,道:“半个时辰后,在北门门口聚齐。这样可以吗?徐将军?”
徐忠很痛快:“没问题,半个时辰后,我给你抽调最精锐的五百骑兵。”
信使连忙道:“谢谢二位将军了,非常感谢。”
半个时辰后,开平北门。
城门口肃立着五百骑兵,每个骑兵携带一匹备用马,配备一把弓、两百支箭、一把长柄齐眉刀,除了偶尔只能听到马儿响鼻的声音外,整个马队悄然无声。张伦仔细注视着这些骑兵,心道:护卫军虽然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但是却没有这种百万军中、纵横无敌的杀气,怪不得殿下要把护卫军派到北疆来,不见血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啊。
徐忠将一众百户、总旗介绍给张伦,张伦简单聊了几句,翻身上马,长剑出鞘,指向北方,厉声道:“诸位,如今城外就是蒙古的大军,我,张伦,要率领你们深入草原,寻找宁王大军,传达朝廷军令,你们怕吗?”
“不怕,不怕,不怕!”五百骑士挥舞着长刀,声音如海潮般震撼着开平城。
“好,好,大家都是好样的,来,我敬大伙一杯。”说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把酒杯摔在地上,哈哈大笑。众人也有样学样,结果地上铺满了酒杯的碎屑。
张伦大声道:“兄弟们,我们出发,等我们回来,我们再大醉一场。走。”说着,一马当先,身后是护卫军的五十个骑兵,再然后是开平的五百铁骑和信使。
天上已经飘下了雪花,在漫天大雪中,只看到一群黑甲骑兵如洪流一般涌出开平城,奔向一片苍茫的大草原,空气中传来张伦的雄壮的歌声:“狼烟起,江山北望,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徐忠看着张伦等人的背影,不由得热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