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王鼎及时闪避,后背仍被这股掌风扫到,顿时只觉得剧痛袭来,眼前骤然发黑,落地时脚下一晃,眼看就要一头栽倒。
周遭之人俱是一惊,七手八脚地上前欲扶,孰料一道倩影闪身而至,稳稳搀住了王鼎的胳膊。
李鸣珂低声问道:“伤势如何?”
“我……”王鼎抬头看她,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奈何喉间一甜,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溅红了李鸣珂青翠如玉的衣襟。
见状,李鸣珂也不再废话,拨开瓶塞倒出三粒药丸塞进王鼎嘴里,单手抵住他后心渡去了一股柔和内劲,这才向昭衍等人点了点头。
谢青棠一手劈空,死死盯着台下两人,心中杀意已然沸腾,奈何大庭广众之下容不得他放肆,刘一手眼见王鼎脱险,暗自松了口气,连忙上台拦下谢青棠,高声宣布道:“此战,胜者为补天宗谢青棠!”
直到此刻,满场众人才陆续回过神来,纷纷惊诧无比,歧路书生谢青棠虽然名震江湖,武疯子王鼎却也不遑多让,不知多少人暗自开盘赌这二人将要两败俱伤,没想到谢青棠使计在先,王鼎又一反常态选择了罢战,一时间哗声大作,吵得人耳鼓生疼。
听到这些声音,王鼎眼神一黯,面对昭衍等人时亦是满脸愧疚,轻声道:“抱歉,我……”
穆清摇了摇头,打断道:“谢青棠身上有古怪,王少帮主不必如此,若你折在这里,于白道而言才是莫大损失。”
正如她所言,看到王鼎跃下擂台,王成骄不仅没有动怒,反而长舒了一口气,掌心后知后觉地传来阵阵剧痛,他这才发现茶杯不知何时已被自己捏得粉碎,不少瓷片都扎在了手掌中。
王鼎幼年时父母双亡,是被王成骄一手带大的,二人名为伯侄而情同父子,王成骄早已决定将丐帮交给王鼎,也为此格外忧虑他那股不管不顾的疯劲,须知身为一帮之主,不仅要勇武非凡,还得有能屈能伸的担当,因此王成骄虽然为人莽直率性,却从来不敢在大事上强逞匹夫之勇。
一念及此,王成骄不禁对及时喝止王鼎的李鸣珂生出几分感激之意。
方怀远心下同样松了口气,这一轮比武看似是抽签对战,实则早已被他叮嘱刘一手做好了安排,原是打算让王鼎淘汰掉谢青棠,最不济也能消磨掉对方大半实力,没想到谢青棠的实力远远超乎他预料,更是针对王鼎布下诡计,若非李鸣珂叫回了王鼎,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就在这时,一旁端坐的谢安歌忽然道:“传言三月时,谢青棠在梅县被骆冰雁打成重伤,连丹田也被废去,短短不过一两月的工夫竟能恢复至此,敢问周宗主是用了何等灵丹妙药,请动了哪位神医?”
周绛云放下茶盏,道:“无可奉告。”
谢安歌也不着恼,转头看向江天养道:“江帮主,下一场该是令公子上台了。”
鉴慧只是个出身小派的和尚,此前没有半分威名传扬在外,江天养并不将其放在眼里,面上淡淡一笑,看着十分和气大度,却让谢安歌心下微叹。
他们这厢谈话,刘一手已叫人迅速收拾了台面,随着第三道钟声悠长响起,江平潮与鉴慧几乎同时飞上了擂台。
江平潮不知这场比试背后的猫腻,只在心里暗道可惜,他是知道己方极有可能发生内斗,却没想到这名额会落在自己身上,本着事先商议好的对策,他主动开口问道:“鉴慧师父,怎么个比法?”
鉴慧手提一根长棍,对他笑道:“江少帮主不必多虑,放手施为便是。”
闻言,江平潮大喜过望,连声道:“好!”
话音未落,九环刀乍然出鞘,观战众人只见得台上白芒如飞雪,那柄刀已似蛟龙出海般直斩鉴慧,后者侧身让过他凌厉刀势,抬手一棍疾出,利剑般朝江平潮右肋点去,不等其撤刀回防,棍身猛地晃动起来,恰似鱼游蛇走,忽而刺向腰腹,忽而斜挑向上,不仅叫人眼花缭乱,手下也是防不胜防。
鉴慧这一出手,原本只当江平潮捡便宜的人俱是大惊失色,观战棚下的几位长者更是眼前一亮,王成骄仔细看了数个回合,赞道:“好生精妙的棍法,没想到小小一座空山寺竟有如此武道传承!”
顿了下,他又瞥向江天养,促狭道:“江帮主,看来令公子有一番苦战了。”
江天养心下不悦,面上却爽朗笑道:“犬子年少轻狂,让他吃些苦头也好,免得小觑了天下英雄。”
说话间,台上已是一片刀光棍影。
面对鉴慧飘逸灵变的棍法,江平潮虽惊不乱,一刀横胸格开长棍,脚下向后一跃,让开三次追击,猛地一蹬地面,连人带刀旋转起来,罡风犹如龙卷,鉴慧连出七棍都被他挡开,虎口已被力道震得发麻,索性变换步法,不再急于强攻,绕着江平潮身周游走起来,棍子如同烦人的马蜂,时而飞舞,时而下落,难以断定出招虚实,以扰敌之法逼迫江平潮主动变招,脚下一个反向急转,便是一刀“运转乾坤”向鉴慧拦腰砍去!
鉴慧料到他有此一招,长棍倏地竖直下落,正正挡在身前格开刀锋,却不想江平潮手腕一翻,九环刀自下而上朝鉴慧手指削去,后者大骇,连忙松手后退,脚下用力一踢棍身,棍子立刻掉转向前,劈头朝江平潮打来。
这一棍虽无鉴慧手持,来势却更加迅猛,江平潮没有闪避,反而弓步向左,气沉丹田,双手握刀逆势向上,正是一记“平地狂风”斜劈过顶!
“呛啷”一声,原本五尺长的棍子登时短去一截,江平潮连出两刀“翻江倒海”,大开大合的刀势逼得鉴慧步步后退,眼看就要退到擂台边缘,鉴慧低喝一声,双手向前一拍,以一双肉掌将九环刀生生夹住,旋即一个推手向下,江平潮只觉得刀身一沉,原本一往无前的刀锋被鉴慧带得向下劈去,身躯也随之失衡,鉴慧趁机松手,单掌在他后背一拍,借力翻了个筋斗落在他身后,探手抓住棍子,回身向后横扫,正好挡住江平潮反手一刀。
这一番兔起鹘落只在几息之间,两人却已拆招数十个回合,江平潮刀法高强,鉴慧棍法精妙,眼看就要陷入持久战,二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变换了打法,只见江平潮后仰下腰避开长棍扫面,刀锋架住长棍,脚尖贴地向前滑去,鉴慧适才吃过这招的亏,当下手臂用力一沉,长棍迅疾点住地面,整个人也翻身而起,险险避开江平潮这如影随形的一刀。
然而,江平潮就地一滚,身体尚未标立起来,九环刀已向长棍劈去,这回鉴慧来不及收回武器,只能眼睁睁看着棍子又被他砍去半截,凌空翻转了两圈才踉跄落地,可他尚未站稳,江平潮的第三刀已经劈来,仓促下抬起棍子向前点去,木棍被刀锋从中劈成两半,眼看鉴慧的手也要被劈成两片,凶如饿虎的刀势却戛然而止,只在鉴慧手指上留下了一道浅红血口。
江平潮打了这一场,心中酣畅痛快,笑道:“鉴慧师父,还要打么?”
“阿弥陀佛,小僧技不如人,多谢少帮主手下留情。”
兵器被废,鉴慧也不是恋战之人,双手合十低诵了一句佛号,干脆利落地认了输。
这一场打得不如前两场激烈,却仍是有来有往,台下众人大多是白道人士,也不愿他二人死斗到底,见他们点到即止,纷纷叫好起来。
观战的人叫得欢实,白道四大掌门心中却无多少欢喜,四场比试已过了三场,却只淘汰了一个水木,啸魂刀尹湄能以女子之身、花信年华成为补天宗的新任暗长老,其实力八成还在谢青棠之上,穆清虽是望舒门的首徒,武功剑法却不十分出挑,要想胜过尹湄怕是难如登天。
偏偏这一战至关重要,就算胜之不得,也得设法为接下来的决战尽量减少尹湄的胜算。
谢安歌心情沉重,可她知道自己那大弟子素来是外柔内刚,如今展煜被黑道算计伤残,方咏雩的性命又系于比试结果,穆清是万不可能轻易罢战的。
正当众人议论纷纷之际,一黑一白两道倩影先后上了擂台。
尹湄一身黑衣如墨染,扎成马尾的长发也似鸦羽般漆黑,浑身上下只有三处亮色,前两者是她的双刀,最后却是她的眼睛,如刀一般亮、如刀一般冷的眼睛!
相比之下,穆清今日身着素白无尘的衣裳,满头乌丝也被白缎束在脑后,人如白雪,剑如白虹,当她与尹湄同台对峙,恰似白昼与黑夜交错碰撞,只为争那乾坤一线!
“铮——”
没有半句废话,穆清率先出剑,空气似乎被这一剑刺破,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悲鸣声,在出鞘刹那已经杀向尹湄面门。就在同一时刻,尹湄纵身而起,短刀逆风一挽迎上剑锋,长刀在日辉下闪过刺眼白芒,后发先至地抹向穆清咽喉。
侧身低头让过刀锋,穆清将剑一抖逼开短刀,挽了个剑花斜劈尹湄左臂,右腕翻转抓向回转而来的长刀,如此一心两用却不见半分迟滞,尹湄难得如此左支右绌,不得不转身拖刀荡开穆清攻势,复又一记“盘龙吐信”反劈回来,只听“锵”的一声,长刀与长剑猛然相撞,强横的内力自刀剑交锋处爆发溢出,如在台上掀起狂风,拽得四方铁链哗啦作响。
内力相冲,两人齐齐觉得手臂一麻,不约而同地震开彼此,尹湄倒退三步卸去余力,穆清连退了五步,本就无甚血色的脸庞愈加苍白了。
这一式对拼足够让她明白自己的内力远不如尹湄,硬碰下去只能是自寻死路。
不等她多想,眼前蓦地一花,尹湄的身子如同御风踏烟般飘忽不定,蓦地出刀砍向穆清,她心下一惊,连忙瞅准方位一剑刺出,不料刺了个空,竟是尹湄留下的残影!
寒意陡生,穆清长剑调转向左挥去,只听“叮叮叮”三声接连响起,尹湄三剑都被穆清持刀挡下,后者轻叱了声,身子一矮从穆清剑下闪过,盘蛇绕树般闪至穆清右侧,双刀于她如臂如指,眼、手、心三方合一,出刀速度比穆清出剑快上不止一分,每每她一刀落下,后者堪堪回防,来不及追击出手,尹湄又连人带刀从她剑下消失不见。
一时间,刀剑相撞之声不绝于耳,“叮叮叮叮”一连串锐响几乎连成乐章,穆清脚下一步未动,却已接了不下五六十刀,只觉得四面八方无一处不是尹湄刀之所至,对方的攻势堪称无孔不入,着实让她被动无比。
尹湄心中亦不见轻松。
这位望舒门的首徒着实内力逊她一筹,可是难得性情冷静沉着,发觉弱点后转攻为守,剑势连绵如信手拈来,防御得滴水不漏,以她无往不利的刀术竟然没能找到对方的纰漏,一时间也奈何不得!
台下人仰头看去,只觉得二女相争犹如洪水撼山,一方强攻如惊涛骇浪,一方坚守似金山玉柱,快对稳,刚对柔,如矛攻盾般两不相让,纷纷惊异起来。
“抱风揽月!”
木棚中,陆无归眼中精光一闪,情不自禁地看向了谢安歌,没想到对方也恰好看来,两人四目相对,神情难得有些怔忪。
望舒剑法统共十二式,每一式依照月之阴晴圆缺衍生四种变化,“抱风揽月”正是第八式桂月剑的变招,取中秋之月的圆满意境,能以柔劲化解罡气,牵引对手攻势向己靠拢,然后利用“缠”、“推”二字真诀将之荡开,使每一道攻击都难以落到实处,还能减少自身内力的折损而虚耗敌方,堪称一道精绝剑招。
谢安歌当初年少成名,就是凭借此招从魔门围攻手下救出师长,力挫补天宗新任堂主陆无归!
回想当年,陆无归放在膝上的手微不可及地握紧,脸上又恢复了轻浮的嬉笑之色,对谢安歌道:“如此年纪就能娴熟掌握八式剑法,望舒门后继有人啊,我说谢掌门……既然你这弟子都有了出息,要不了几年就该挑起大梁,你这一生苦修委实不易,何不趁早安排下去,将来还俗享一享福呢?”
谢安歌握住拂尘的手指微不可及地蜷了蜷,不等她说话,王成骄已是勃然大怒,喝道:“老乌龟,谢掌门乃是道家清修真人,你敢如此冒犯于她,就不怕天打五雷轰?!”
陆无归轻“咦”了声,好奇地道:“倘若劝她还俗就算是冒犯,那她要是嫁人生子,丈夫儿女岂不是要下十八层地狱?”
“你——”
“够了。”谢安歌一甩拂尘,不轻不重地划过半空,无形的空气也被她抽出一声爆响,王成骄忿忿不平地坐了回去,陆无归也识趣地闭了嘴,不再出言撩拨。
适才那番孟浪之言似乎没能对谢安歌产生半点触动,她只将目光从陆无归身上一掠而过,轻飘飘的,仿佛吹过尘埃的风。
“陆长老,你说错了一句话。”
她转头望向擂台上的穆清,一字一顿地道:“清儿根骨平平,并非天纵之才,可她勤能补拙,三岁就开始习武,六岁便已持剑,因此她不是掌握了望舒八式,而是……十二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