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觉得崔贵妃生了自己,却又生了一个汉王,就是专门治他来的。
海棠雕花的贵妃榻上,齐王妃撑着半边脸假寐,美艳的豆蔻指甲抵在她饱满白嫩如水豆腐一般的额头上,数到齐王在屋里来回踏了一百二十步时,齐王妃斜斜打开眼尾,玉葱一样的鼻翕动。
“王爷当初执拗纳小张氏进门,我说她家边边角角的亲戚一箩筐,总有一天会给王爷招来麻烦,今儿可都应验了不是。”报应不爽,上苍还算厚道她张芝兰!
自小张氏进王府的第一天,齐王妃便看她哪哪不顺眼,头一件就得从两人的姓氏算起。
天底下共侍一夫的多了去,齐王妃从小没看一千也有八百,嫁给齐王以后一心只端好正室的派头,无意和平时兴风作浪的小妾们拈酸吃醋。小羊羔似的小妾们要娘家没娘家,要家财没家财,没有底气,自然不会去做那愣头青,王府里倒也平和。
但自从齐王奉旨走了一趟江南,带回来一个难掩村气的女人,外加襁褓中哭个没完的小子以后,齐王府三天两头总有一场恶战。所谓一山难容二虎,不巧这只老虎也姓张,拿出了她的铁血手段,小张氏也不甘示弱,到最后吃苦的不是别人,只能是夹在中间的齐王。
“芝兰!”齐王挨到贵妃榻沿坐下,对这位发妻,他一向既敬又怕,触及到齐王妃淡定的凤眸,蹿到嗓子眼的怒火瞬间被一盆水浇灭,“有那样的亲戚,不是纤纤的错,你不要对纤纤有偏见!”
纤纤,是齐王亲自给小张氏取的雅名,二门的小厮最清楚齐王和小张氏的那点子事情,经不住齐王妃一顿威逼利诱,屁股一撅小嘴一嘟泄露了小张氏的底——“张翠芬”。
齐王妃拉长声音道了声“哎呦呵”,挑眉,眼底闪过促狭,扭过身子背对齐王。
“有句话王爷可说错了,我呢,对小张氏从没有偏见,一向直来直去。王爷既然认为不是她的错,这会子坐在我屋子里作甚?”
齐王妃身边的大丫鬟惜文捧着齐王的汤药正掀帘子,听到齐王妃的讥讽声音,脚下一顿,刚要转身,齐王箭步过来捧着滚烫的汤碗,重新回到贵妃榻上。
惜文惊得无法言语,弱弱地唤了声“王妃”,齐王妃扭过头,看见齐王的十根手指滚红,脸上不见半点痛苦的样子,忙坐起身子,扯来两块帕子包住汤碗往桌上一放,怒道:“李明历你脑子有泡啊!”
齐王双目震动,差点被烫起一层水泡的手没有任何顾虑,一把抓住齐王妃的衣袖,“芝兰,芝兰,你骂我了,你骂我了!太好了,你终于肯骂我了!”说着,竟伏在齐王妃怀中抽泣。
“起开!”齐王妃使蛮力推开齐王,望帘外一眼,惜文忙去里间找烫伤膏药。
冰凉舒适的晶莹膏露抹在手上,齐王的视线却胶着在为他搽药的齐王妃脸上,一刻也使不得挪开,“芝兰,隔了这么些年,你始终没跟我解释‘脑子有泡’是何意。”
齐王妃丢开膏露,端正上半身,两条腿盘起坐在贵妃榻上,俨然新嫁给齐王时的模样。
齐王看了又是一喜。
“王爷可还记得我过门前,托人带给你的话?”
屋子里静默片刻。
齐王妃哼了声,没有很难过,但也没笑,一字一句把当年的话娓娓道来。
“我信奉一夫一妻,嫁给你不是图你高贵的王爷身份,更不是贪你的万贯家财,只是单纯的喜欢你这个人而已。将来你若一心一意待我,就算刀山火海,我愿意陪你闯。你如果要三妻四妾,不要紧,我做我的自在王妃,你宠你的妾,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只别弄些妖艳贱货埋汰我的眼睛……这些,王爷都忘了?”
齐王哼哼唧唧,好半晌鼓起勇气道:“没忘,只是因为日久年深,记不起来而已。”
“呵,记不起和忘了有分别?”齐王妃不欲多讲,指向小张氏的院子方向,“今时今日,我能想到的只有一个法子,赶她走,并撤了她那摊子穷亲戚的职位。”
“这,这太狠了些。”说到底小张氏也跟了齐王这么些年,要他一时狠下心肠,他于心不忍。
齐王妃早料到他遇到小张氏的事就变得缩头缩脑畏畏怯怯,把晾凉的汤药塞到齐王手中,“王爷以后就和小张氏过吧,这药今儿是最后一副。”
“芝兰,你不是要和我离吧!?”
齐王像是手里捧着个炮弹,丢了觉得浪费,不丢又会炸了自己,急得身子抖动,汤碗里的药汁晃动映出他惊慌的神情。
“离?你稻秆敲锣,想得美!”齐王妃仰倒在贵妃榻上,画楚河汉界一般在两人之间隔出一条道,“咱们这叫分居。”
齐王琢磨字眼,大致明白了她的意思,揪着的心稍稍松了松,不离便是有希望。
惜文规矩的立在一旁,见王爷丝毫没有意识到事态严重,暗暗摇头,忍不住道:“王爷难道没有听人讲大侠青衫客的事吗?”
“青衫客……和那个很有名的虬髯客是亲戚?”
饶是惜文再想在王妃面前抬高王爷的形象,听了这种极其没有水准的话,最后一丝可怜他的想法也没了。
“就是炸毁城外神机营私设营造地的人。”
齐王妃催促齐王喝药,赶瘟神似的推他去小张氏的院子,“你既然不愿意撵她走,就与她同甘苦共患难去,整个京城都传青衫客嫉恶如仇,他才刚杀了你的远房小舅子,下一个没准就是她。”
惜武大手大脚喘气进来,对拦住她的惜文道:“纤姨娘听说青衫客要取她的性命,领着哥儿跑了!”
她嗓门大,坐在里面的齐王听得一清二楚,呆滞如一尊佛像。
姨娘带着哥儿跑了并不是什么见得人的事,惜文猜想齐王此时此刻是不会出门让人看笑话的,隔着帘子问道:“纤姨娘可有留下什么话没有?”
怪只怪小张氏文墨不通,斗大的字认不得几个,惜武提了句纤姨娘院里的粗实丫鬟,道:“纤姨娘临走前说给王爷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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