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顾家还是小门小户,顾成铭没挣到功名,一家子挤在一个屋檐下,稍间次间凡有个动静都能听得分明,顾氏早过怕了那种日子。
后来瞧见徐郴的太爷领了三个翩翩少年郎来京城见世面,且徐家祖上往前数辈辈都簪缨,太爷到京城赴任,职位虽低好歹是个京官。
他家三个孙子走在街上要风度有风度,要模样有模样,和仍在闺中的顾氏所见惯的纨绔不同,其中最让她另眼相看的就是二公子徐郴。
顾氏这一见,再一打听,魂儿都飞了。
那时节,顾家早打算择个门当户对的亲家,顾氏嫁过去好赖是位夫人,人前人后都有体面。
谁知她瞧上了徐家的门面和徐郴的脸面,顾家夫妇接连谈了几家,都入不了她的眼,把想法与顾家夫妇说了,怎奈顾家夫妇不同意,极言徐家的门楣不是他顾家能够攀扯的。顾氏不依,早晚哭闹寻思,扰得顾成铭读书心烦,头一遭在次间摔盘丢杯,唬得顾氏不敢再哭闹。
可她不哭闹,也有别的安静法子——不吃不睡。
最后顾家夫妇拗不过她,托媒婆去打听,人回来说徐郴早已有了夫人,有说以顾成铭的学问,将来必非等闲之辈,顾氏到了徐家只有做妾的份,倒不如做个正经夫人,方有盼头。
“我早从徐家婆子嘴里听说了,徐家三公子的夫人自打生了女儿以后,身子一日比一日差,因有吊着一口气才没离世。倘若我去了,尽心侍奉她,待她女儿像自己身上掉的肉,往后不愁做不了夫人。”
顾氏正是凭着这一股子自信,软磨硬泡,又在徐郴眼前晃过一两回,这事也就成了。往后做事倒真和她当初所言,可她待原配百般好,原配心里终究有个疙瘩,一二年就去了。
在徐家这些年,她过得恣意,徐郴一心忙公务,一没纳妾二没在外头拈花惹草,顾氏愈发舒心,待父女俩也就真心。可徐郴这一走,顾氏没了倚靠,当初为了婚姻大事已和哥哥顾成铭闹了不快,厚脸皮回去看顾成铭脸色,她绝对办不到。
“图之,你就可怜可怜你三婶,再为你冉妹妹的将来想想,她没了父亲已经有苦难言了,以后倘或连嫁妆都没有,岂不叫外人笑话,传言起来,你们大房脸上也不光彩不是。”
徐元哪知在他思量之时,顾氏早把自己的前半生回顾了一遍。
顾氏又搬出徐冉,以兄妹情谊拴住他,话虽没有说得十分明白,已是用他的声誉要挟,他倒不生气,只是觉得心寒。
“三婶,二叔那儿我是绝对不敢去的,但打理云南矿山,侄儿倒有个人推荐。”
“你快说!”徐业对谁都是一张黑脸,谁见了都发憷,顾氏是看他有几分本事才托徐元帮忙。
如今有了更好的人选,不用看徐业摆谱,顾氏喜闻乐见。
徐元一字一句道:“此人就是侄儿身边伺候笔墨的金亭。”
“……金亭?”顾氏一双秀眉蹙起,伺候笔墨的小厮能有几个身怀本领的,直觉徐元随便拿了个人搪塞她。
“图之啊,你若不肯帮,跟三婶直说就是,三婶又不会怪你,可你也不能糊弄三婶。”
徐元笑了笑,转身朝外面喊一声,金亭马上小跑进来,恭敬的给顾氏请了个安。
“金亭自小跟在我身边,耳濡目染把字都认全了,他素日就对金银有天分,最近二叔在府里上下打点,金亭跟在二叔身边学了不少,方方面面都有长进。”
徐元慢条斯理的说,金亭在旁把腰板挺得老直了,似是应和徐元所讲,眉开眼笑的,却不让人觉得油滑。
“二叔看金亭好思进取,把做生意累积的经验毫不藏掖的说与他,没有磕头拜师,也算得上门中弟子了,三婶还信不过?”
顾氏半信半疑,随口拈来两道算数题目抽问金亭,看他回答利落,才微微放下心。
徐元看顾氏不似先前嫌弃金亭了,趁势道:“依侄儿的意思,二叔心里也是想帮衬三婶和冉妹妹,可三婶你在徐家这么些年还不清楚么?二叔他嘴硬心软,愿意点拨金亭明面上虽然是因为金亭聪明伶俐,可归根究底咱们是一家人,二叔拉不下脸,只好找个婉转的法子。”
金亭瞥见徐元袖里的手招了两下,忙上前温声道:“三老爷才刚走,夫人伤心,又要兼顾安慰冉小姐,没发现二老爷这些日子有多上心。在指点小的时,还不露声色把云南有头有脸的官商人脉说了……”
“真的?”顾氏翘起如葱般的食指,指着金亭问。
金亭陪笑道:“借小的一百二十个胆子,小的也不敢欺瞒夫人。”
“夫人,二老爷使人来说路途长远,耽搁不得,不劳夫人和二公子相送,眼下已经坐上车马走了。”丫鬟来报。
顾氏轻轻叹了口气,人都走了,她还有选择麽,瞥了眼模样周正的金亭。
拔了毛的凤凰好歹还是个凤凰,总比鸡要强些,矿山交给别人她不放心,金亭看着也不是那等偷奸耍滑的,摆手道:“就他了,从明儿起到我这里认账本,三日后出发去云南。”
“公子手段没的说!”和徐元一道离开,金亭抿嘴发笑,对着徐元直竖大拇指。
笑过后,金亭反倒失落起来,恹恹道:“小的往南边做事去了,往后谁在公子跟前服侍啊,学进才得了小的多少指点,只学了做账本和人情往来,伺候人的事一点都没学……”
徐元点了点金亭脑袋,“我看你巴不得离了我,自己逍遥去。学进终究不如你跟我的日子久远,自小肯定也有爹娘疼爱,做不惯仰人鼻息的活计也是人之常理。况且家里有丫鬟婆子使唤,我平白喊他做没有意义的事,既看不起他,顺带也看你不起了。”
金亭笑着替徐元捶腿,“小的就知道公子和别人不同,当初逼着小的认字算账,小的还偷偷埋怨公子,嘻嘻,今儿才明白公子的良苦用心。”
徐元受用着,闭眼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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