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时候下了手术台,又是什么时候被推回了病房,后来是什么时候醒过来,这些我一点也不晓得。我只是在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纯白的房间,第一感觉就是,天堂好美啊,洁白洁白的。第二感觉就是,擦,还是被老子碰上了那0.01%的概率。老子是有多背?
门被推开,顾睿走了进来,逆着光,轮廓如梦似幻。
我就想,天堂原来有顾睿,那就可以了。
但,顾睿怎么也来天堂了?
“感觉怎么样?”顾睿走近,问我。
“挺好的,就是还有点疼,怎么在天堂也能感到疼痛吗?”
顾睿蹙眉,然后递过来我的“刚才你的母亲打来电话。”
我说“我妈真牛,天堂她都能……什么?你说谁打电话过来了?”
我瞬间知道我不在天堂,而是跌到了地狱。
“你的母亲。”
“你接了吗?”
“接了。”
“你和她说我在干嘛了吗?”
“说了。”
“你自我介绍了吗?”
“介绍了。”
“怎么,怎么,怎么介绍的?”
“你的丈夫。”
“说你名字了吗?以顾睿自居了吗?”
“我……”
顾睿还没说完,钱钟淑女士的电话就打来了,我接通,和钱钟淑女士发生了如下的对话。
钱钟淑女士“怎么了呢,还手术了,现在还活着吗?还连累了段女婿放下工作陪着你。夏夏,你是不是该检讨一下自己平时私生活不太健康?我和你爸就阑尾好好的,你怎么没遗传呢?”
我“妈,你就一个女儿,不指望我给你们养老吗?”
钱钟淑女士“我和你爸都是教师。退休工资足以自保。”
我“……”
钱钟淑女士“术前给医生红包没有?”
“啊?”
“啊什么啊?没有吗?刚才忘了问段女婿了,你赶紧问问。”
“这我好像没想起来。这事很严重吗?”
“当然很严重啊,你想啊,现在这种情况,你不塞个红包,那医生可能就会在你肚子里塞个钳子,手术刀的啊。”
我“啊”了一声,惊起一声冷汗“妈,这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上次你王阿姨的姐姐的老公的同事的老丈人,就是这样的,做了个手术,胃切除,没给红包,医生就没尽心尽力做,导致后来又做了第二次手术。”
“后来手术成功了吗?”
“倒是成功了,但得益于第二次塞了个大红包啊。”
“可是我阑尾就一个,他不至于切一半,留一半不切吧。”
“这很难说。”
我有些哀怨的给了顾睿一个眼神,不知道他在我术前的时候有没有这种觉悟,或者在外国的医院。医生是不是也有这么一个不成文的行规。
“本着人道主义精神,也不至于吧?”我心存侥幸。
“屁人道主义,现在是金钱主义,夏夏你还是太年轻了,这一点上也没遗传我和你爸。”
“我……”
“对了,刚才听段女婿的声音怎么似乎不大一样了?”然而重点还是来了。
我停顿三秒,从容的回“感冒了,这不是为了照顾我么,衣不解带,然后热感冒了。”
“让段女婿注意点身体,你在哪家医院,是二院吗?我和你爸过来看看你。”
“那个我们在六院。”
“六院?我怎么不知道?”
“郊区,很偏僻的一个医院。路不好走,导航没有,你们过来不方便。”
“怎么去了那里,医疗设施怎么样的呀?”
“设施不重要,主要是便宜。”
“小两口会过日子,那等你出院了回家来,妈妈看看。”
“好,妈妈再见。”
我全程电话。顾睿都在一旁。我如释重负,感叹自己如此机智的把母上大人忽悠了过去。
将搁在了旁边的柜子上,顾睿问我“你刚才骗你的母亲?”
“如果不是你提前接电话,我也不至于要骗。你说了一个谎之后,我要说更多的谎来圆你的谎。”
“我没说谎。”
我说“那是因为一开始我就说了谎,导致你说的话即使是真话,也成了谎言。”
顾睿说“但你也不应该骗你的母亲。”
我说“你没听过一首歌吗?这是心的忽悠,这是爱的奉献,这是人间的春风,这是生命的源泉……其实这是《爱的奉献》。”
顾睿说“没听过。”
我说“改天我给你整理一下一百首必听华语歌曲,保你如沐春风,三观重立。”
说完这个话题,我又想起钱钟淑女士对我很重要的提点,很严肃的问顾睿“这家医院,名声怎么样?医生会不会也有潜规则?”
“你想多了。”
“但你还是找给我手术的医生聊一下吧。看他有没有在我肚子里遗忘了些什么。真要留了什么,我们也得赶紧手术不是?这时间久了,在我肚子里生根发芽可怎么办?”
顾睿蹙眉看了看我。
术后,虽然我和顾睿说了很多遍我很饿,但顾睿坚持不让我吃东西。在医院躺了一天之后。顾睿走过来,我顿时看到了希望你的曙光,以为他要带我去吃东西。
但那一天我也没休息好,不知道怎么的,我做阑尾手术的消息不胫而走。这一天里。收到了来自五湖四海的关心。除了陈淼和郭小双,连我大学的辅导员都给我来了电话,导致我受宠若惊的哆嗦了好久,挂断电话也不记得到底自己矫情的说了些什么。
我感叹这真是个信息化时代,我远在英国伦敦做个手术都能国内同胞都知道。我想,这消息之所以能那么快传开,大概主要原因在于,我一个阑尾手术能在国内解决,却偏偏去了英国伦敦,我以前的那些同学该怎么想我。
原来林初夏家那么豪啊。
她爸妈不会给她在国外开了个账户吧?
流言止于智者,鉴于我身边实在没有智者,已经不敢往下想。
后来我干脆关了机,不是不喜欢被人问候,而是实在是受不住这越洋的电话费,心肝脾肺肾都疼。现在阑尾没了,它还不能陪我一起疼了。
“下床走走。”
然后希望幻灭。
我穿着病号服,抓着顾睿的手臂,跟着他出了病房。
我想起来前些日子,他住院是我在陪他,而转眼间。就是我住院,他来陪我。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笑了一下。
顾睿偏头看我“笑什么?”
“我们俩真是患难夫妻,你觉得呢?”
顾睿被我一提,似乎也想到了一些我想到的东西。神情显得有些轻松。
就在这轻松的氛围下,我脑子轻松的想到了一件事。
“顾先生。”
“嗯?”
“你可记得你在我进断头台,哦,不,手术室之前答应过我一件事。”
“记得。”
“那……”
“那怎么?”
“哦。不怎么。只是想你是不是可以兑现一下。”
我今天没穿高跟鞋,只是医院的拖鞋,我的头只到他肩膀。
我看向他。
阳光穿透医院的白色玻璃照进来,照在他脸上。他的眼睫毛依然很长,眼睛依然明亮。就像十五年前我第一次在讲台上看到他一样。
时光不老。他于我也不曾改变。
顾睿转过身子,与我正视。
我有些紧张,又有些忐忑“顾先生,你不会现在就要把我怎么吧?”
“别说话,头抬起来。”
“嗳?”
“可以的话。垫一下脚。”
“嗳?”
“昨天睡在病房,有些落枕,我不好低头。”
我“……”
最后,我没抬头,也没踮起脚尖,顾睿,也没有对我怎么。
“那就先欠着吧,等你脖子好了再说。”我本就是个玩笑,留着个念想,或许梦里还会笑醒。许多事情。在发生之前的幻想才是最美好的。
然而脚边,突然滚过来一个橄榄球。
我看到走廊尽头,一个金发碧眼,长得十分可爱的小姑娘,正看着我们。
我想蹲下去给她捡起来,下腰的时候,被顾睿拦住“你这样会压到伤口。”
我意识到我身上还没拆线这件事,顺着顾睿的话,就没继续下腰。
“怎么办?你落枕也不好蹲下去捡吧?”我有些为难“那小姑娘太可爱,看着我们的眼神似乎就是希望哥哥姐姐给她捡起来啊。你看。眨巴眨巴的,多渴望啊!”
顾睿似乎也有些为难,他连要亲我都需要我主动配合,何况还是去捡个橄榄球,当然不会僵直着上半身。以极为高难度的动作将球捡起来。但他比我机智,很快化解了这个为难。他叫住了旁边的一个护士。护士虽然显得有些难以理解,但还是捡起了橄榄球交给了那个可爱的小姑娘。
这件事告诉我,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是多么重要。在这个时候,我觉得即使身为教授。智商在巅峰的顾睿,也受到了不小的创伤。
“顾先生,医生到底怎么说的?我到底什么时候能吃东西啊?”为了不让这创伤在顾睿的心中蔓延,我不得不转移话题,然后思来想去,话题还是没有离开我最关心的一个问题。
顾睿看了看我,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从我的臀部部位发出,让我瞬间石化。
“现在可以吃了。”
天了噜,我竟然在顾睿面前放了个屁,放了个屁,放了个屁。
“噗……”又放了一个。
“噗……”还有一个。
……我不要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