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羡弛被吓了一跳。世人向往世家,哪怕是皇上,也多喜欢将公主嫁入世家,亦想替皇子娶世家女。他张羡弛也是如此,世家子的学识还有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受世人所追捧。而他当年能当上光禄大夫,也是因求娶了一位世家庶女,这还是托他在太学的老师做的媒,不然那户人家也是万般的看不上他。
可任由世家做大,皇上就会成为世家的傀儡,前朝就是这么亡的。然而世间人才近乎全出自世家,若不用他们,这天下竟也会出现无人可用的局面!所谓的寒门贵子,张羡弛最是清楚不过,数千人里也就勉强能出一两个罢了。
“皇上啊……”张羡弛后悔地直捶桌,“是臣没有理解您的深意啊!”
廷尉掌天下刑狱,最是抓把柄的好职位。京中世家里有祖上出过好几任廷尉的人,刑狱断案乃是他们的家学,然而圣上偏偏提拔他这个与世家虽有关联,但到底关系不算太大的人上来。圣上这样做,不是让他去对付博陵侯的。博陵侯这样的外戚自有世家去打压,他要做的是去抓世家的把柄!
只有世家,外戚,寒门相互牵制,圣上的龙椅才能做的安稳。如果他和世家搅一块去了,他这九卿恐怕也就做到头了。
侍从进屋来换蜡烛,见张羡弛还在看书,不由劝道:“老爷,天都快亮了,您也歇一会儿吧。”
“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寅时末刻了,您要不眯一会儿,小的两刻后来叫醒您?”
“不必了。”张羡弛抹了把脸,“事情太多反而睡不着,去打盆水来,我要洗漱。早膳简单些就行,等下还要去刑堂。”
“是。”
侍从小心换完蜡烛,盖上烛罩后这才弓身离开。
张羡弛站起在屋里走动了一番。九卿中论家世论才学他都不是顶尖的,然而圣上还是要用他,看中的就是他的忠心。
听得窗外传来了鸟鸣声,张羡弛伸了个懒腰,推开窗户深深吸了一口气。没错!唯有忠心,才是他立足的资本!
简单用过早膳后,便去刑堂了。
经过连夜的审讯,一些明确与此事无关的人已经放了。剩下的是与那门客相熟和同屋的人。
“大人,小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那人已被用了一遍刑,浑身无力的趴在地上,“原本公主的马匹是小人负责的,只是小人头天夜里吃坏了肚子,这才托他帮忙看一下。肯定是他给小人下的药啊,小人哪有那样大的胆子敢谋害长公主。”
“为何一开始你不说公主的马匹是你照顾的?”
“小人害怕啊……而且他都说了马一直是他来管,小人……”那人哆哆嗦嗦的,一个整句都说不清。
“看来还是刑没吃够!”张羡弛抽出了签字,“再加二十板。”
“大人饶命——!!”那小吏喊的撕心裂肺,“小人知道了,知道了!!”
两边的衙役稍稍松了手。
“好像是十几天前……”
“到底是什么时候?”
“小人不记得了……”
张羡弛抬了抬下巴,两边的衙役拿着水火棍就上来了。
“噢对了对了,是诸侯们刚入京的那阵子。”小吏赶紧道,“有一天我遇到他在药房抓药,他说是他老娘病了,当时他还请了半天的假回家照顾他老娘,还是我给他顶的值。长公主的马吃的草料里混的药,肯定就是他当时抓的!!”
张羡弛气的恨不得直接将他打死:“这些事为何昨天不说!那药房在哪里,速速报来!”
小吏哭的眼泪鼻涕一把抓,赶紧报上了药房的名字。昨日审讯的时候,官老爷都在往博陵侯身上问,他为了少挨板子,自然是顺着这些老爷们的话来说。那些事说出来,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聂冬回去后却是踏踏实实的睡了一觉,神清气爽的起床。还记得霍明明还在装昏迷,命秦苍将早膳直接端到霍明明的那个帐篷里,他思及爱女,一步也离不开,便在那里用好了。
霍明明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昨天打马球本就是激烈运动,摔下后一阵忙乱,好不容易能吃口饭了,老侯爷被叫到行宫里,她一个重度昏迷的人还需要吃饭么?大半夜的,除了薛太医外,太后又派了两个太医来守着她,她躺在床上也不敢动,当时饿的她,恨不得把三位太医给吃了。
聂冬看着霍明明以狂风过境的速度扫过餐盘,默默地给她递了碗豆浆:“慢点用。”
霍明明一把接过,咕噜噜一下喝掉了小半碗,又夹起了小笼包,蘸着点醋,两三口就干掉一个。聂冬无比庆幸这早饭是用食盒装进来的,除了秦苍也没谁知道里面装了多少东西。
“你也吃点啊。”霍明明指着半笼包子,还有馒头鸡蛋什么的,“这东西挺多的。”
“你先用吧。”聂冬将空的盘子撤走。
“那我就不客气了。”霍明明拍了拍胸口,“吃了这一顿还不知下一顿在哪儿呢。侯爷,您今天也要出去吧?”
“我将秦苍留在这里,等下他会来给薛太医送午膳的。”
“真的?”霍明明眼前一亮,几乎是雀跃,“太好了!”她打完马球后整整饿了快二十个小时,期间也就喝了两杯水而已!
见到她如此精神,聂冬也觉得心情好多了。对嘛,这才是他们两个二十四岁刚毕业几年的年轻人的该有的画风。一起出门上班,每日三省一下早中晚吃什么,到了周末就想想是宅家打游戏还是出去嗨。他本该是上班打球陪女友三点一线,哪像现在,变成了上朝打人陪皇帝;而他家的明明牺牲更大了,穿一趟连战场都上了!
“我们俩口子真够被穿越大神眷顾啊。”聂冬心中暗叹,他要是能穿回去,再也不抱怨原来的日子无聊了!
“侯爷。”
聂冬被霍明明突然的严肃瞬间回了神:“啊……?在呢在呢。”
对着眼前还剩三分之一的早饭,霍明明面不改色,说道:“我想,我应该向你解释一下。”
聂冬被她这模样也带着严肃了起来,赶紧坐直了:“你说。”
“我觉得这次事,”霍明明道,“是有人想一箭双雕,既要刺杀公主,也要将这罪名栽赃到侯爷你的头上。”
聂冬连忙点点头。只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热豆浆的香味,他忍了半天,最终拿起碗喝了一口,又对霍明明道,“你继续说。”
“幕后黑手应该是真的想杀长公主,一旦长公主真的出了意外,负责马政的太仆寺就逃不了干系,您的哥哥周阳侯轻则罢官,重则还要受到刑罚,全家老小入狱都有可能。而且太后对长公主的疼爱是有目共睹的,公主重伤对太后的打击一定很大,太后年纪也不小了,老人家最是受不得刺激,一旦太后有个万一……”
霍明明顿了一下。
聂冬也正好将嘴里的包子咽了下去。
“你说的没错。”聂冬垂眸,“我霍氏一族其实都是靠着太后娘娘来支撑的,一旦太后娘娘出了万一,霍家就完了。说到底还是根基太浅啊,比不得那些动则就数百年历史的世家。哪怕是将大郎算进来,霍氏一族能掌舵的也才到第二代啊,剩下的那些小的,都还没长成呢。”
“那凶手唯一算漏的应该就是我了。”霍明明自嘲一笑,“他没有想到场上有人能控制住疯马。”于是情势一下逆转,公主不仅没有受伤,反而让霍家女为救公主而立下了天大的功劳。在这种情况下,她霍明明伤的越重,越能显示出自己为救公主牺牲有多大,皇室对霍家的亏欠有多深。就算周阳侯陷进去了,但博陵侯还是毫发无损,且看在她舍命救公主的份上,周阳侯的家眷也不会受到多少牵连。
聂冬惊诧的看着霍明明。在她坠马的那一瞬间,竟然想到了这么多,她真的是在第一时间为霍府争取到了最大的主动权。
“你觉得凶手会是谁?”聂冬问道。
“不知道。”霍明明很是直白,“但这件事很显然是想将霍家连根拔起,而且他们不在乎太后和长公主。”
“的确如此。”聂冬轻轻叩击着桌面,“很多人都有可能,但唯独不会是柴彦安。”
“为何?”霍明明有些不明。
“因为这群人的最理想结果就是希望太后被气的一命呜呼。”聂冬笑道,“可这样一来,皇上就要守孝了,选后一事就必须推迟一年。一年中的变数之大谁都料不到,柴彦安的孙女已是铁板钉钉的皇后,他没有必要为了霍家而断送掉自己孙女的皇后之位。而且……也不会是光禄勋。”
霍明明好奇的看着聂冬:“这又是为何?”
“因为皇上到现在还没有亲政,只有大婚后,皇上才算是亲政,太后也不会再主动过问朝政了。一旦太后出了意外,皇上的大婚就要延迟,哪怕是太后真的仙去了,辅政大臣们还在。皇上一直待光禄勋不错,他没有必要要这样做,这样做对他没好处!”
霍明明心中暗惊,博陵侯肯定没有参与审案,但他只从一些零碎的消息竟然可以推断至此,还能在没有和她串通的情况下做出天衣无缝的配合。
“看来侯爷似乎已经知道凶手了。”
“具体是谁还不知道。”聂冬夹起一块南瓜酥,“但肯定是一个希望朝堂乱成一锅粥的人。”说罢,重重咬了一口。略带甜味的南瓜酥,让他的低血压终于好转了一些。
“皇上就这样放霍南鹏那老匹夫走了?!”柴荣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哥柴彦安,“太后和长公主竟然还赐了药过去?呵,简直是荒谬!就算长公主这事被他逃过去了,那宠妾灭妻呢?!”
“这种事本来就是民不告官不究,一个刺杀公主的人,他说的话能有几分真呢?”柴彦安慢悠悠的端起茶杯,品了一口香茗,“你说霍南鹏宠妾灭妻,可有实实在在的证据?他是怎么虐待他的夫人了?有人证?还是物证?!”
“他唯一的嫡女只嫁了一个小小的县尉……”
“那是因为他闺女乐意!”柴彦安直接打断道,“他闺女亲自挑的人,他博陵侯一向尊重女儿的意愿!低嫁的人家规矩少,女儿能轻松些。他要是这样说,你该说什么?!”
“那他后院小妾成群……”
“呵。”柴彦安笑了,“圣上管天管地,难不成还要管你的后宅有几个女人?!博陵侯的夫人就是病死的!药石无灵!你说的那些都没用!”
“那……”柴荣被说的语塞,气的捶桌,“要是霍匹夫没立霍文钟成世子就好了!”这样还能说他们父子不和,想要将世子之位留给庶子。没想到这老匹夫一进京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请封,真是打的所有人措手不及!
“你就不要再盯着霍南鹏了。”柴彦安放下茶杯,“这件事霍南鹏这老贼是逃过了,周阳侯那蠢货可还关着在呢。你去准备准备,咱们要争取的是下一任的太仆!”
柴荣顿时醒悟:“大哥所言极是!”
柴彦安缓缓点头,见得柴荣离去的背影不由叹了一口气。他这个弟弟还是要历练历练,等他致仕了,在他的三郎能独当一面前,柴家还得靠柴荣支撑一阵啊。只是柴荣别的本事都还差点,霍南鹏的爆脾气他倒是挺像的。
等会儿他还得让七娘去下帖子,备好药材去看望霍明明啊。原本应该是令人嫉妒的霍氏女,经此一事,反而让人将嫉妒转化成了同情。
柴彦安低声喃喃:“霍老贼你运气真是不错,自己荒唐,却偏偏有一双争气的儿女。呵,真是让人不服不行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