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落于京城东北方的相国寺一向香火旺盛。主持师父七十有七,依旧身体健朗,率众僧布道讲经一个时辰都不用歇息。京城众人都觉得这正是佛祖庇佑,纷纷前来寻主持师父长寿养身的秘诀,对主持师父也颇为尊敬。
为显诚意,众人凌晨五点就起床了,而像秦苍这样伺候的,凌晨四点就要起身做准备。聂冬半靠在马车里,伸手撩起车帘,秦苍等侍卫策马走在一侧。聂冬打了个哈欠,又缩回去继续补觉。在博陵的时候他每天都能睡到自然醒,自从来了京城,凌晨四点就要出门上朝,也难怪古人日落而息,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啊!难得休沐日,太后老姐姐也没有传召,正好享受一下贵族阶层那奢靡的生活,结果又被拖出来礼佛。
聂冬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
马车虽大,但没有减震装置,摇摇晃晃的更是令人容易睡着。
紧随在他马车之后的另一乘马车里,霍明明几乎是同步调的梦周公去了。脑袋靠在一旁,像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坐在两侧的两个丫鬟互相对望了一眼,其中一个丫鬟小声道:“小姐,您要是困了,就靠在奴婢身上吧。”说完,怕处于痴傻状态的霍明明不理解,特地起身坐到了霍明明身上。顿时觉得肩膀一沉,霍明明整个人靠了过来,像是抱着一个大型布偶一一般一把抱住了她,顺带蹭了一蹭,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沉沉睡去。
那丫鬟微微屏住了呼吸,一动也不敢动。过了一会儿,低头瞧了一眼,霍明明睡得正香,薄薄的嘴唇微张,匀长的呼吸扑扑的在她的脖颈间吹过,脸颊带一丝红润。闭上了眼睛后,那凌厉的眉眼也变得柔和起来,像足了捕猎完晒着太阳浑身懒洋洋的花豹子。
“你怎么了?”坐在一侧的丫鬟低声道,“脸怎么红了?”
“啊,我……”小丫鬟连忙抬起头,“没、没什么,马车里有点热了。”
“等会儿就到了。”
“恩。”
马车内又恢复安静,只剩吱呀吱呀的车轮声。
今日出门的小娘子,除乐霍五娘和霍明明,周阳侯府的一个都没带来。霍五娘也是单独一乘马车,她却毫无睡意。
“昨天樱桃还来找我呢。”玛瑙小声说道,“求您能在侯夫人面前替她们小姐提一句。”话刚起个头,霍五娘一剂眼刀便扔了来。
玛瑙连忙道:“我没应。”
见霍五娘眼神柔和了下来,玛瑙缓了口气:“主子您放心,奴婢哪里是那不知轻重的人。侯夫人是您的伯母,可那些个人算什么呢。”
“你少搀和周阳侯府的事。”霍五娘道,“做客就要有做客的样子。若是骄纵起来,我也保不了你,吴嬷嬷就是最好的例子!”
玛瑙垂下头:“是。”
霍五娘知道她忠心,见她这幅模样又有些不忍,便道:“这次礼佛是五伯提出来的,五伯府里要带什么人不是咱们能多嘴的。更何况那些人又不是……”说着,她自己的声音也不变的有些不自然,“又不是五伯母的亲生闺女。”
来到京城,她才知道嫡庶之间的差别有多大。大家虽然都是主子,在外面一样有人来恭维,可在一府内终究……是不一样的。霍文萱轻视她,看不起她,太正常了。
不!其实她一直都知道这一点的!所以她才不甘心,不甘心自己是庶出,才会去欺负霍文萱以此来证明自己身为即便庶女但还是比嫡女要强!
可如果这个“强”是争风吃醋,是耍阴谋诡计陷害无辜,现在的她情愿不要!那些阴暗,晦涩是她的过去,割舍不掉,也忽视不了。可她还要走很远的路,那些明天以及以后将要发生的事,便从今天开始改变吧。
马车外微风徐徐,吹起了车帘,一轮红日缓缓升起。霍五娘看向窗外,雾蒙蒙的天渐渐变得清晰,云卷云舒,略带凉意的风吹拂在脸上,也渐渐吹散了心头的阴霾。
不知不觉,相国寺到,主持师父已等候多时。
“阿弥陀佛,小寺恭迎周阳侯,博陵侯大驾。”
周阳侯也跟着双手合十:“叨扰大师了。”
主持师父抬头看了一眼众人。聂冬睡了一路,下车时还有些晕乎乎的,此刻站在周阳侯身后,正神游九天之外,突然觉得一道目光盯着自己,连忙回了神。正看向那主持,却得对方道:“香案与厢房都已备好,侯爷是先去厢房歇息,还是先去进香?”
周阳侯道:“自然要先礼佛了。”
“请随贫僧来。”
周阳侯正要喊上聂冬,一回头,却见他那弟弟不知什么时候窜到霍明明身边去了。此刻的霍明明淡定的表情下其实压力颇大。
在屋里,有人探病她只需要躺在床上闭着眼装睡就行了,而现在周围围着一圈人,扮一个呆脑子撞坏的人,霍明明觉得自己的演技继续提升。正有些担忧的时候,见着那老侯爷走了过来。
原本围在周围的丫鬟随从,顿时以老侯爷为中心店散的特别开——
博陵侯脾气是远近闻名的坏,大家都缩着点吧。
呼……
霍明明终于松口气。
“别说话。”聂冬道,“就这样就行了。”说完又赶紧补充了一句,“也别点头!”
霍明明差点没被憋死,不过她也高冷惯了,跟着大部队走就行。
大雄宝殿里,佛像庄严。周阳侯拜后,便是聂冬。原本不信神佛的他,因一趟穿越,也不由地虔诚起来。
众人一一参拜后,周阳侯要听主持讲经,聂冬一心想陪着霍明明,奈何女眷们却要去其他地方。
“嘿,你干嘛?!”
一声呵斥从背后响起,唐愈差点抽出佩剑,一转身,只见一个胖和尚,手里还拿着半个苹果。
净义大步走了去:“光天化日的,在我们相国寺的后门转悠,说,你是不是偷儿?!”
唐愈道:“我就是一香客,有些迷路了。”
净义上下将他打量了一眼:“你当我傻啊!今日闭寺,早早地就通告了乡里,你算是哪门子的香客。呵,若不说实话,休怪贫僧无礼了!”
唐愈正要解释,好友安少风从一侧气冲了来:“小唐,梯子给你找来了!!”
唐愈:…………………………………
“还说不是小偷!”净义和尚一口将剩下的半块苹果啃完,撩起袖子,就要去抓唐愈,谁料唐愈也算有些拳脚功夫,又常在府里与他爹玩猫捉耗子的游戏,那身形滑的跟泥鳅似得,左右一晃,便绕开了净义。
“别管梯子了!咱们被和尚发现了!”
安少风后知后觉的看到净义冲来,连忙将梯子扔下,跟着唐愈撒腿就跑。
净义追了一小段,喘的上气不接下气,伸手撑着膝盖喊道:“别、别让我抓着你俩!”
唐愈带着安少风跑了一段,见身后无人,这才停了下来。安少风擦着汗:“你说你,连和尚都要撵你!那霍家女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么……哎!枉我一世英名啊,竟然被个和尚当做了小偷!”
“你不想帮就算了。”唐愈沉着脸,“今日周阳侯前来礼佛,之后博陵侯他们就要离开京城了,女眷直接送回博陵。”
安少风见他那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由叹了一声。
“行啦!堂堂男儿做什么小女儿态!”安少风道,“我去给主持递名帖,你跟着我进去就行了。”
“你?”唐愈道,“你拿什么由头去?”
安少风道:“我娘与这主持大师也有些交情……恩,就说我娘最近也想来参拜,向主持问问哪日方便吧。”
“麻烦你了。”
“哎!”安少风摇摇头,“就这一次!你说上话后就赶紧离开,我麻烦了不要紧,你千万别做其他的事,霍家女都不是好惹的!”——哪怕是个傻子!
禅院里,主持大师陪着周阳侯一边下棋一边讲经,聂冬看了一会儿,觉得甚是无趣,便干脆起身走了几步。反正博陵侯有个荒唐的名声,他做什么都不奇怪。
“六弟!”周阳侯瞪了他一眼,“你好生坐着!”
小声喊了几遍,聂冬充耳不闻,继续盯着身边的参天古树。干脆道:“我去明明那边看看。大郎就留在这里陪你五伯。”说罢,抬腿就走。
周阳侯尴尬笑道:“让大师见笑了。”
主持师父捋着胡须,缓缓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路上,聂冬抓了一个小沙弥:“侯府女眷们现在何处,带本侯去。”
小沙弥一脸着急,他有急事要去通报主持,净义师叔又要回来蹭吃蹭喝了!谁料却遇到了以蛮不讲理诸城的博陵侯,只好硬着头皮道:“好。”
说完,脚步渐渐加快。聂冬还不觉得,后来却走得有些气喘,不由道:“小和尚,你是不是尿急啊?”
小沙弥脸一红,正要解释,突然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
“阿弥陀佛,人本独生独死,独去独来,苦乐自当,无有代者。小沙弥虽带替施主带路,但这路终究还需施主自己来走,是快是慢,又有何妨。”
聂冬愣了一下。
——卧槽,这逼装的也大了吧!!
他第一次遇见能把尿急说的如此清新脱俗的和尚!
净义和尚微笑站在一侧,小沙弥整个人都快崩溃了——他怎么这么快就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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