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五刻。
“陆将军,一路多保重。”
“各位保重,他日再见。”
望着一路风尘,站在驿馆门外的三人久久无言。
良久,其中一个人缓缓开口:“六殿下……”灯下照出的人分明是沈念秋,然而声音却是邢少连无疑。
“何事”回应的人模样分明是马护卫。
“此举还是太过冒险。”
“无事。”
“别太担心。本阁主的药容,配上此计划,几乎没有漏洞。时间上足够我们抵达京城。”玄九思还是那副初见的面容。
昨夜就计划,将玄玉药容成马护卫,邢少连药容成已经独自赴京的沈念秋。对外放出的风声是,陆昂和邢少连已经护送玄玉快马加鞭赶赴京城。
“我们也要快点赶路才好。”邢少连隐隐还是有些不安。暗营的人也都跟着陆昂去了,现在玄玉的身边就只有他和玄九思,外加一个受伤的云安。凭着他们几人,还是太过冒险。
玄九思知道邢少连在忧虑什么,然而司幽阁敢接下这笔买卖,自有缜密的计划安排过。看似凶险,实则暗地里也下足了功夫。然而阁中秘事,不便与外人道。此时玄九思又忆起一事:“你说的那事,我办好了。不日就会有消息。”
“好。”玄玉知道玄九思说的是什么事。昨日告知他云安中了蛊毒,又说起那个医娘,发现玄九思也不知晓来头,于是二人商议还是让快快让师父来给大师兄看一看。
“准备准备,我们也启程罢。”
“是,马护卫。”
于是各门各院陆续响起了拍门声,驿馆顿时人声阵阵。
就在人人都打理收拾之时,一道人影在还未亮透的天色下悄悄溜到了中庭的湖边,攀上了一棵歪脖子树。
兰溪经过一晚的修养,身子已经基本无碍。此时她利索的将一只小竹筒塞进了寻到的隐蔽小树洞里,然后又小心翼翼地爬了下来。
脚尖落地,她不由松了口气。今日的信上,她有提出来再也不要选这种有水的地方作为情报的交接点了。
兰溪,是乌那的死士。
自幼被安插在义州。她如今名义上的父母,至今都不知道自己的女儿自出生之日起已经被掉包了。
因为身体原因,她不能练习武术,故才致使昨日的事件。想到昨日之事,兰溪的恨意又渐渐浮现。她最珍视的清白,居然有了污点。
虽然身为死士,然而几个少女不怀春。她就算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也想将自己重视的女儿清白郑重的交给爱慕的那个人。
可是,杨瑞福毁了她的梦想。
车队里都是上京赶考的考生,此时怕已经传遍了。日后其中定会有人高中进入朝廷,消息若是传到了那个人的耳朵里,她还能得到他的喜爱吗?
细思极恐,兰溪的心绞成一团。
这笔帐,她绝不会忘!
坐在马车里,颠颠簸簸的山路令阿福睡意全无。空气中透着清晨独有的湿润,吸上一口,便能从中嗅出沿路的草香。
打开手上的棋谱书,翻到围棋的基础讲解,阿福想起了玄玉。
这几日和他学习的都是象棋,围棋是昨日玄玉布置她今日参研的。
那一竖一竖的繁体字在眼前跳跃,阿福基本看不懂口诀意思。
然而,她也打定主意不要去找他了。
她怕会习惯玄玉的存在。
最近的梦里,玄玉的身影偶有出现,已经令她大为吃惊了。自问平日里都没有特意想这个人,却怎么就钻进了她的梦里?令人费解,也令人惴惴。
可是这些难解的棋局可怎么破?没有玄玉的指导,她跟谁学?
目光环视车内的众人,每经过一个都瞬间否决。她这水准,相互一聊,自己的底基本就交代出去了。
还嫌事儿不够多?
看来还是要靠秋实了。
虽然秋实不懂,然而她起码是这个时代的原生人士,对语言的释义肯定强过她这个外来人口。意思知道后,剩下的理解钻研她自己也可以。
就这么凑合着学罢!
行程是枯燥无聊的。这是阿福经过这么多日,新鲜感消磨殆尽之后得出的感想。
她凑到窗框上透过纱布往外看,刚巧看见一辆马车放慢了速度从前边退了下来。最后落到了视线触及不到的车尾。
阿福知道这是有人要上厕所了。每当这种时候,和车夫交代一声,马车便会退到车队的后面停下,让想出恭的人下车解决。一般还会有几名护卫也一道留下等候,以防意外。而整个车队也会相应调整车速,等后头落下的马车跟上之后再一齐提速。
唉。
千里之外的京城。
早朝过后,玄天成就窝进了御书房,一整日都没有出来。
“皇上,急报。陆昂将军正火速回京!”
“知道了,下去罢。”玄天成从桌案上的奏折堆中微微抬头,没曾想外头都到了日落时分,“掌灯。”
一旁的白公公应声后就吩咐下去。
玄天成扔下手里的奏折,不雅地伸了个腰,随意瘫坐在龙椅上。
陆昂回京了。可他的老五儿还没回来。
暗营的密信今早就到了,玄天成得知了玄玉的计划。
虽然冒险,但如今的大顺可不比开国之初,各国奸细密探杀手防不胜防。对此他也头疼得紧。
当下北边刚打过大仗,周边邻国也都不安生,军队的调动艰难,此一时彼一时了。
想到边关种种问题,玄天成的眉头又紧紧地拧上了。
“皇上,该用晚膳了。”白公公端了一碗清茶来到玄天成的身旁。
玄天成接过,浅浅啄了一口:“今儿个,就到冷贵妃那儿用晚膳罢。”
“是,奴才这就去准备。”白公公笑着退了下去。
椒庭宫此时正在忙着另一件事。因着今日的雪大,冷如冰那宝贝似的花圃稻草暖房给压塌了一角。主子下人们都混在一起忙着修理。
故当冷如冰听到玄天成要来用晚膳的消息时,当下就是一愣。身旁的灵脂眼见自家主子愣神,便轻轻推了下提醒她该给来传话的公公打赏。
“小公公跑一趟辛苦了。”冷如冰看着灵脂递出去的小半吊子钱,依稀还是没有完全回神。
玄天成这是怎么了?突然要过来用晚膳。冷如冰努力想了想,也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何,索性也不管了:“灵脂,去让小厨房备菜。”
半个时辰之后,玄天成来到了椒庭宫。
大致数十年光景,他都没有踏进过这座宫殿了。错落有致的暖黄宫灯,在白皑皑一片的雪色下温暖着人心。
玄天成想到将要见面的人,心情泛起复杂。里面住着的,是那个人心悦的女子,却阴差阳错的成了他的妃。
掩下眸中的情绪,玄天成稳稳的踏入了椒庭宫。
白公公默默的跟在玄天成的身边,悄悄的给他以最安心的后盾。
一路进来,经过的宫女太监们都朝玄天成行礼:“皇上万福。”
“皇上万福。”冷如冰和几名宫女在正殿里跪下。
“免礼。如冰快起。”玄天成将身上的厚重斗篷脱下递给白公公后,即刻去扶冷如冰。
“皇上请落座。”冷如冰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腕从玄天成的手里抽出来,说道。
玄天成也察觉到了冷如冰的介意,于是就顺着她的意落了座:“你们都下去罢,朕要和贵妃独自用膳。”
布菜的小宫女们放下用具,连声道是,低着头安静有序地退了出去。
冷如冰不知玄天成想怎样,但是她知道他是不会对她怎样的。于是也不管什么,自发地在一旁进食。
玄天成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淡然在用饭的女子。年华虽飞逝,但还是熟悉的容颜。
是和那个人有牵连的人,是那个人珍爱的女子。玄天成平静的看着冷如冰,仿佛透过她,便能见到他深埋心底的那个人。
“皇上,菜要凉了。”冷如冰回视玄天成,后者的眸色越发温柔,冷如冰的心微不可闻的裂开了一条小缝。
“好,朕失礼了。”玄天成回过神来,匆匆拿起筷子。
又是一阵相对无言,桌上的饭菜精致,然而玄天成的心思却不在上边。踟躇许久,还是在开口的瞬间改变了主意:“老二前些日子有来信,说是一切安好。”
“我知晓,他也有给我捎信。”冷如冰私下里从不自称臣妾,因为她从未觉得自己属于眼前这个人。
“他今年也二十有四了,你看是不是该给他物色个皇妃了?”
说到了玄冬祺的婚事,冷如冰的神色微微起了暖色:“这也要看他的意愿了。”
“那不如明日就召他回来如何?西北的战事平息,局势已是稳定。”玄天成想到他这个二儿子,十五便随军去了西北,直到今日都未曾回京一次。也不知如今长成了何等模样。
听闻玄天成要召回玄冬祺,冷如冰久未回暖的心感受到了一股久违的暖意。然而京城里却不如西北安全,不然当初她也不会狠下心来让那般年纪的儿子随军去往西北塞外,如今说是让回来,能见上一面,一时竟也不知该说什么。
就在玄天成以为冷如冰不会再回答他了,耳边却传来一句柔和坚定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