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傅子槿将一块木色牌子递到了阿福的面前,“拿好这个,你会用得着的。”
今日这谈话已经不会有她想要的结果了,傅子槿不再步步紧逼,只是她也不会就此放弃阿福。
她知道阿福的价值。
阿福低头看着那块牌子,只见上边雕刻了只像是狮子的兽类。
“若你有难,拿着这个,到京城西边的贵吉钱庄去,自会有人帮你。”傅子槿说道。
这是要给她?阿福蹙眉:“我不能拿。”
拿人手软这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傅子槿眸色沉沉,语气突然凌厉了起来:“你若不拿,或许,我们也留你不得。”
此时此刻,阿福切身体会到了阶层区别。
一个百姓身份,是拼不过类似眼前这种优越于她的富家人士的。
阿福将牌子揣进了怀里。
从未想过自己也会因为被人胁迫而屈服。
这滋味,真不好受。
但是,要想继续活着,有时候,还是要暂时屈服。
“可还有别的事?”阿福往窗外的柳家绸缎庄看去,“无事我便先回去了,那边还有些事没有办完。”
“一道儿走罢。”傅子槿朝着门外唤了一声,侍立在外的小厮便推门进来,将二人送了下楼。
今日天色本是不错,可这将临暮色四起之时,却是飘起了雪。
阿福走出茶楼,下了三格台阶,看着这没有规律就飘洒而下的雪花,鼻头微酸。
秋实不在身边,竟会觉得自己这般的无力,阿福轻勾唇角,似是自嘲般看着这纷繁白絮,轻轻一笑。
傅子槿走到了柳家绸缎庄门口,才发现阿福没有跟上来,往茶楼方向看去,阿福也正好低下头来,两个人隔着一街的人群,相互望了一眼。
很快,阿福便移开了视线,迈步走了过来。
远远的看着,傅子槿这样站在那头的样子,一身荣华,更显阿福空落落的心。
周围皆是热闹,但独独她只身一人。
想回家。
就在这一段短短的路程里,阿福的这个念想格外强烈。
走到傅子槿的身边,看了依然站在门边上不动的傅子槿一眼,阿福微微颔首:“我先走一步。”
说完,阿福大步踏进了铺子里。
突然就不想看见这些人。
阿福看到了范掌柜朝她笑着的脸,上了年纪的人,笑起来一般都具备了和蔼可亲的特质,此时倒影在阿福眼里的范掌柜也是如此。
阿福的神色柔和了下来,回以一个灿烂的笑脸,快步往里头走去。
正当她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一个在边上侍立着的伙计见着她便说道:“杨姑娘,陵爷和公子们都下来了,请跟小的来。”
说着便朝着另一头的廊上作请。
阿福看了楼梯一眼,点头嗯了声,便跟着伙计往另一侧走去。
虽说现在时辰不早了,可这柳家绸缎庄的客人还是很多,一路走过去,阿福看到庄里的伙计正三三两两的在庄里的各处挂灯笼。
橙黄色的烛火打在人的脸色,柔柔的晕开,看不真切,却突出了那双黑亮的眸子。
眼神流转间,流光溢彩,将平常普通的人,都衬得不凡起来。
阿福放慢了脚步,慢慢的看着一路上这些正在点灯的伙计。
一种浓郁的同理心,就着这朦胧的烛光,流淌开来。
“阿福?”
只是,一道女声在阿福的后方响起,将此时正陷入低沉情绪的她唤到了现实。
阿福有些无神的眼睛往后看去。
“真的是你,你这……”苏雅琴松开挽着凌月蓉的手,上前几步打量着阿福。
“大概是摔了一跤,来这儿找身衣服穿。”阿福淡淡的笑了一下,脸上便又归于淡漠。
她此刻并没有什么精力应付这些人。
说话还有经过脑子再三思量她真的好腻。
随便了。
“你可知这里的衣裳要多少银两?”苏雅琴惊呼出声。
她记得阿福是小地方里来的,之前还因为节省的事情和凌月蓉吵了一架,怎么会上这里来买衣裳?阿福是不是不知道这个地方的衣裳的价格?
“我,”阿福不想解释,但看着一脸茫然的苏雅琴,那张小脸儿上此时明明白白的写着担心她上当受骗,“我和这家的掌柜有点交情,他破例送我一套店里伙计的衣裳,不会很值钱。”
她的扯谎技能如今真是信手拈来,此刻想嘲讽自己的心都有了。
“这些日子你都在哪里住?在驿馆里也没见着你,听你们那的人说你和秋实是被人接走了,你在京城里有亲戚吗?”苏雅琴问道。
“嗯,有亲戚。”阿福想起了那个陈府,心中掠过一阵无奈。
凌月蓉此时也慢慢的走近前来,阿福看着凌月蓉的眼睛,不出意外,这就是要讥讽她几句了。
然而凌月蓉走近之后,只淡淡的偏开目光,挽住了苏雅琴的手臂,将人往回带:“琴儿,咱们去那边看看。”
苏雅琴不明就里的就跟了凌月蓉的脚步:“阿福,下回见!”
阿福笑着朝那个回头冲她微笑的苏雅琴点了点头。
遇到这样单纯可爱的姑娘,阿福的心里好像又好受了点。
只是看凌月蓉那般神色,想必对她还是心怀不满的。
罢了,要是笑脸相迎她还不知道怎么办呢,还是这样的凌月蓉她更习惯。
带路的伙计见那二位姑娘走远后,又见阿福还盯着那个方向呆呆的站着不动,于是又绕到了阿福的面前,笑着请道:“杨姑娘,这边情。”
“嗯。”阿福应下,笑了一下,又转过身跟着伙计走。
“嗯,不错。”钟毓站在一副画前,神色专注的点头称赞。
“钟二公子中意这种风格?”柳陵风在一旁奉陪着。
“竟给陵爷看破了,哈哈哈。”钟毓回身往玄少昊的方向走去,“公子可有中意的?”
玄少昊和阿默正站在另一挂在墙上的长条画像前观赏画中人的衣着,听闻钟毓过来,玄少昊回道:“依钟二公子之见,我是心悦哪一种?”
钟毓站定在玄少昊的身旁,往墙上挂的那副画像看去:“这幅还欠缺些火候,应不是能入公子眼的作品。”
玄少昊朝钟毓的脸上扫了一眼,轻描淡写的说道:“看来钟二公子对在下倒是很有研究啊。”
“公子说笑,”钟毓倒也不慌不忙,指着墙上的画像说道,“这副画作上的人儿虽美,可这身上的衣饰却并不能将美人儿那份独特的美貌神韵衬托出来,故此,我认为既我能看出来的败笔,公子这等风神俊秀的人更是早早便能留意到了。”
“你倒是会说。”玄少昊说着便往另一侧走去。
见玄少昊走开了,钟毓又将目光放在了柳陵风的身上:“陵爷,你这如此豪爽竟邀我来看你这些图样,可不怕我回去将它们一一用在钟灵毓秀上?”
“钟二公子的人品会有如此低劣?”柳陵风抖了抖一旁一张下边角折了一块的画像,笑着反问道。
“啊哈哈,陵爷这可是给我出了个千古难题。”钟毓又往刚刚的画像上看去。
虽说这身衣饰配此美人是不妥,但它整体的款式却是非常的独特,他们钟灵毓秀当真是找不到能想出这种款式的人。
“这些图样都已送到司礼坊登记过的,所以也不用担心钟二公子的一念之差。”柳陵风笑着回道。
钟毓笑着朝柳陵风走了过去:“好哇,不愧是陵爷!”
柳陵风正想说什么,却见一直默不作声的阿默朝门口看去后目光里闪过一丝神采,于是他也往门边上看去。
“阿福。”玄少昊先柳陵风一步走了过去。
“阿文。”阿福看到走过来的玄少昊,努力扬起笑脸回以礼貌。
“对了,都忘了问,这些画像可是出自阿福之手?”钟毓也凑了上来。
他对这个名唤杨瑞福的女子抱有非常强烈的好奇心。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阿福这才注意屋子里的布置,只见这个屋子不大,但是四面墙上都挂满了等人高的画像,乍一看还真是眼花缭乱的。
她往旁边近的画像上看去:“不是……不对,好像这衣服是,是吗?”
阿福看向柳陵风。
柳陵风点头:“有一部分是,我让人重新描了一遍,挂在这里让书画先生们能更快的熟悉你的想法。”
“然后他们就顺着我的思路,有了外边那些衣裳的灵感?”阿福接道。
“是的。”柳陵风点头。
阿福也点头,确实,柳陵风对这些事很有一套。
点头之后她才想起来一件事。
阿福先是看了看站在稍远些的阿默,见他好好的站在那儿等着,她的心安定了不少。
之后才对柳陵风说道:“陵爷,今日我可否先行一步?明日一早我便过来,咱们再商量。”
她今日心情不佳,不想在此处消磨时光。
她宁可回到陈府里,起码那个院子还安静一些。
柳陵风看着阿福的神情,心中也思量了一番,随后又看了看一旁的玄少昊,见后者并没有什么反应,于是柳陵风略一沉吟:“好罢,今日你且回去,但若明日你不来,我便派人去找你了。”
“我一定来,决不食言。”阿福说道。
“我送你们。”玄少昊见阿福招呼着阿默往外走的时候,及时的跟了上去。
“不用了,我想顺道走走。”阿福婉拒道。
“不如公子送我一送?”钟毓也跟了上来,在玄少昊的身旁说了一句。
玄少昊略带淡漠的看了钟毓一眼:“你不是有马车么?”
“爹爹回去的时候就跟着回去了。”钟毓笑得一脸灿烂。
玄少昊再往阿福的方向看去的时候,那两道人影已然是走过了长廊,拐了个弯儿就看不见了。
“嗯。”玄少昊无奈的应了一声,回身和柳陵风辞别后,也迈步离去。
钟毓跟在他后头也一道离开。
柳陵风目送着那二人,待看不见他们的身影后,他才唤了门边上侍立的伙计:“派人盯着阿福。”
“是。”伙计应声而去。
杨瑞福,看来你的才能,被人知道了呢。
阿福和阿默走到了街上,这条路她算是挺熟悉的了。
“阿默,我们还要回陈府吗?”阿福问道。
阿默刚刚就察觉阿福回来后的神色不对,现在见她这样问,想了想,给出了他的回答:“听你的。”
虽不知来找阿福的是谁,但陈府和六皇子府这两个地方,他并不能帮阿福做选择。
这个决定只能靠阿福自己下。
听到阿默说话,阿福本是有些低沉的心情又轻快了一些:“我也不知道啊。”
是啊,她也不知道啊。
陈府这一回去,铁定是要被传唤到杨氏那里问话的,可她能说什么?
她得扯谎。
但是就那日出来被人跟着的情况来看,回去,有可能会被禁足也说不定。
秋实不在身边,她和阿默又不懂武功,若是真被软禁了起来,就是插翅难逃了。
不想回去啊。
但是微微一抬头,看到渐渐黑了下来的天色,阿福的心里就好想回家。
可这里是京城,除了陈府,她还能去哪儿?
阿福又想起了今日玄玉和她说的话。
“不不不。”阿福猛地摇头。
阿默在一旁瞥了她一眼,知道她的脑袋瓜子里又是在想些难以抉择的事情,也不管她,只静静的在她身边走着。
唉。
没曾想,会有沦落如此的一天。
阿福不会去六皇子府,她不会去那个地方住。
心里反复默默念了几遍这句话,阿福的心才平复了下来。
“要不咱们去客栈里住?”阿福侧过头来,问道。
阿默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你还有银两?”
“有啊,怎么没有!”说着便伸手往自己的怀里掏钱袋,“是秋实那天给我分的,应该够我们两个生活几天的……”
说着说着声音便小了下去。
“完了,我的钱袋呢?”阿福不敢相信的看着阿默。
愣了愣,又再找了一遍,发现真的没有在怀里。
她又往两边袖口摸索去——
还是没有。
“天哪!这是不是就叫做祸不单行啊?”
完了,这回可是要逼着她做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