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实突然闷哼了一声。
“如何?”玄九思立马侧头,问道。
秋实收了收圈在玄九思脖颈上的双手:“无碍。”
声音透着倦意,轻轻吐露在玄九思的颈项边。
“很快便可走出这片树林了,你撑着点。”玄九思紧了紧双手,将背上的秋实揽得更紧了些。
二人脸上身上都落了不少细碎的伤。
此时太阳已西斜,树林里的寒气渐渐浓重,玄九思加快了脚步。
从断崖上下来的时候秋实突然吐血,玄九思分了神,踩空了崖壁。
所幸玄九思的功力深厚,稳了心神顺势落到了底下的树冠上。
“别带我去医馆。”秋实趴在玄九思的背上,睁着眼,看着一路上晃动的景致,慢慢说道。
“嗯,不去驿馆。”玄九思回道。
“你给我吃的那药丸,”说到这里,秋实沉默了一会儿,才能抑制住胸腔中的悲伤将话说完整,“是什么。”
听秋实这话,似是他给的药有了问题?
可这丹药是娘亲给他护身用的,断不会有害人之理。
虽不解,玄九思还是如实答了:“续命丹。”
“你可知这丸药的成分?”秋实的声音很轻。
“这个倒是不知,此丹药是我娘亲赠与的。”玄九思说道。
这便是误打误撞了。
可这一粒续命丹,虽解了那尖刃的毒,却也误伤了她体内的蛊。
“你可知,我体内养蛊。”
玄九思的脚步停了下来,背着秋实,静静的站了一会儿,才又继续走动起来。
像是突然什么都明白了似的:“所以,你的功力才藏得如此的好。”
“嗯。”秋实承认了,这蛊是能将她的真气也一并吸食储藏起来。
但是,它的主要目的不是这个。
这是她的秘密,除了娘亲和她之外,再没有人知道的秘密。
如今,她告诉了玄九思。
此刻,感受着体内的那股阴冷的气息游走全身,秋实知道那蛊是救不回来了。
所以,这也不再是秘密。
“你的续命丹,药死了我的蛊。”像是在娓娓道来一个无关她的事实。
秋实还未敢相信,养了十多年的蛊,竟会这般轻易的就死去了。
往后啊,该如何是好。
玄九思收敛了心神,感受着背上的人越来越浓郁的气息。
然而,他还是感到不可置信。
“你竟是……”
知道玄九思是发觉了,秋实轻轻的勾了勾嘴角。
这么多年,她从未敢与人说,可心底怀揣着这个秘密,自己是个异类的秘密,过于孤独。
“嗯,我是蛊女。”秋实将脸往玄九思的脖颈间埋了进去,她觉得有些冷。
坦然承认,她是否可以继续过着宁和的日子。
“你竟是蛊女。”玄九思又轻轻的说了一遍。
从未想过,秋实会是蛊女。
也从未察觉,蛊女离自己这般的近。
蛊女,身带纯阴之血,百年方遇一人。
蛊女的血可制奇蛊,历来为制蛊师奉为稀世珍宝。
可知得一蛊女,便能攀登上制蛊顶峰,何等荣耀。
可,被抓住的蛊女,下场也只有一个。
此生都被圈养在药室,直至大限至,便会被投放进炼蛊炉内,以祭蛊神。
这,太残忍。
玄九思感受着背上的重量,这是个活生生的人,还是个武功造诣都属上乘的女子。
若是过上这样的一生,太可悲了。
玄九思的脑袋不由自主的往秋实的脑袋贴近,没成想续命丹竟会让她陷入了另一种丧命的险境。
他断不能让她落到制蛊师的手里。
“你体内的蛊,是何人所种?”
只要找到相同的蛊,还是能将秋实身上的纯阴之气藏起来的。
秋实的脑袋闷在玄九思的肩窝里:“没有了,这蛊只有一只。”
她还记得,某一年她生病,娘亲刚好不在家,邻里的大婶给她喂了些从药铺上抓来的药,娘亲赶回来后知晓了,让她跪在爹爹的牌位前反省了一个时辰。
自此,娘亲便教她辨识草药,告诉她,她体内有只蛊,这蛊很脆弱,若是吃下了伤害它的东西,那它便会死去。
它死去,她也会被坏人发现,然后抓走,关一辈子,最后会被活活烧死。
这个故事,就此深深的刻进了她的脑海里。
而平日里,她身上带的,都是娘亲,或是她自己制作的药丸,还有伤药。
很少接触外头的药品。
而今日,体内那只蛊死了。
“可是有名称?”玄九思不肯放过这个线索。
“不知道,娘亲未曾与我说。只是说,这只有一只,要是弄死了,她也无法再给我找一只新的。”秋实回道。
玄九思没有绝望。
若是知道这蛊的出处,定然是还有找到相同的蛊的希望。
因为这蛊并非毒蛊,而是良蛊。
但凡制蛊师,制良蛊都不会制单只,是良蛊,必成双。
这便要先去找到秋实的娘亲了。
“你娘今在何处?这蛊必然还能寻。”玄九思坚定的说道。
背上的人儿沉默了。
良久,才听到秋实的声音:“我不知道,兴许,此生再也找不着她了。”
秋实声音里的悲痛,玄九思感知到了。
“你的功力如此深厚,是……”
“蛊女的体质,倒是适合练功。”秋实解开了玄九思的疑惑。
当初只是为了防身,后来,日益精进的功力,倒是让她的人生完全不一样了。
娘亲说,若不去做点什么,便是辜负了这身成就。
于是,她便来了京城。
从此,只进不退。
前边已然能看到观天阁的山脚,玄九思不再多问。
既然秋实的娘亲找不着了,那便只能找他的娘亲了。
城门外。
洛明真和陆昂二人慢慢的往城里走。
“今日可玩耍得尽兴?”陆昂问道。
“尽兴尽兴!”想到在冰湖上,陆昂不敌她和那群小子的围攻,最终败下阵来求饶的样子,洛明真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笑完又想起一事:“只不过早上打的那套拳法,我还得回去再琢磨琢磨。”
一早便和陆昂出了城,在城外寻了个空旷处学了阵拳法,才顺道去娴儿家看看。
这一看,就陪着玩闹了大半日。
听到洛明真提起这个,陆昂伸手往怀里摸出本书册扔到了洛明真的手上:“这个,回去好好看看。”
洛明真拿起翻开。
只见上头一页一页的画了很多打拳的人,旁边还一一标注了很多字:“这些都是你画的?”
洛明真低头看书,只跟着陆昂的步伐,不曾多注意前头的路况。
这儿才进了城门不远,马车行人络绎不绝。
陆昂伸手拉过洛明真的手臂,往路旁让:“自是当然,做大哥的,怎能不关照着二弟。”
听到这话,洛明真笑了,脸往陆昂这边转来了过来:“大哥,你不是亲自教吗?怎么还画了这么厚的一本功法。”
这少说也有上百页,可是何时能看得完。
他这几日也稍稍思索过,要如何开口和洛明真说这件事。
此时倒是有了一个顺理成章的时机。
只是,到底还是心下有些紧张。
还有些必然的感伤:“不日我便要启程前往西北,一年半载的应是不会回来。”
陆昂尽量说得平常。
只是,洛明真还是读出了这话的意思。
想将书合上,却又继续翻了一页,装作不甚在意般,放缓心态:“怎么……这么突然。”
“嗯,已经决定了有些日子。”
这话,并不能让洛明真好受一些。
“西北,可有京城这般寒冷?”
陆昂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天:“没有。”
下一刻,侧过头来,冲洛明真笑了一个。
洛明真下意识的也勾了唇角。
只是一时之间却是不知要说点什么。
他要离开这里了。
“西北,”洛明真开口。
然而吐露了两个字后,她又浅笑着摇了摇头:“何时启程?”
“定的二十。”陆昂说道。
嗯,还有几日。
“明日,可还有空闲?”洛明真问道。
“明日尚可,后日起就要准备出发的相关事宜,那时便不能随你一道儿——”
“那便明日,咱们出来喝一杯。”洛明真打断了陆昂的话,弯着眉眼,看着陆昂,笑着说道。
“好。”
多说无益,那便一醉方休。
洛府。
洛明真出着神走进了自己的院子。
正要进屋,却听见一阵剁菜的响声。
她朝一旁的小厨房看去。
门是开的。
“吴妈,咱们今日做点什么吃好呀?”洛明真抖擞了几下精神,跨进小厨房,笑着走近吴妈。
洛明真平日里得了闲,喜欢往厨房里扎,出不去院门的日子里,在小厨房里给吴妈打下手倒是个不错的消遣。
吴妈看着洛明真翻炒菜品的模样,心中似有感触:“小姐,你的手艺这几日是越发长进了。”
“哈哈,这不是跟对了师傅嘛。”洛明真嬉笑着回道。
她以前也不怎么做过这等事,总是在外头疯玩。而今尝试着做起来,倒也觉得做菜甚是好玩。
吴妈听得这话忙说道:“哎哟,小姐你可快别这么夸,让旁的人听去,可是要羞煞我这张老脸喽。”
“才不会,这府上的人都知道吴妈的手艺好,”洛明真说道,又想起好像回来没见着周明扬,“怎么?周明扬不在?”
“周少爷一早就出府去了。”吴妈将刚剁好的鱼码进了盆里。
真稀奇,居然出府去了。
不过今日征得了大伯父的同意,陆昂陪她外出,倒也相当于是周明扬陪了。
这独自出府去,是干嘛去了呢?
洛明真有些好奇。
莫不是去花楼里?
然而转念一想,她立即觉得不可能。
周明扬心上人可是那位,怎么说也不会是去花楼这种地方鬼混。
待他回来问问便是知道了。
“今儿个只做我们俩的饭食?”洛明真看着吴妈手头上正忙活着将各种配料往一只大碗里放,问道。
吴妈抽空看了一眼洛明真盛出来的菜,示意她将菜往旁边的大桌上放好盖严实了,才说道:“也给周少爷做一份,他晚了回来也还能有吃的。”
洛明真点头,吴妈总是这样想着他们。
伸手去拿第二样菜品下锅的时候,看到吴妈手头上捣鼓的东西,洛明真知道是给周明扬备的菜式了:“这个鱼倒是见他爱吃。”
“周少爷打小就爱吃这个,”像是回想起什么幸福的事情,吴妈的脸上一派祥和的笑意,“可外头的厨子做的总不见他多下筷子,他们可不知道,我们府上做这个,还要加几味中药。”
听到中药,洛明真的眉头下意识的皱了起来,她记得之前吃的时候可没有觉着里头有中药味道:“可吃起来却是没有那个味道是怎么回事?”
吴妈瞅了洛明真一眼,笑道:“这便是讲究个细致功夫了,你分个神听着,吴妈好好跟你说说这个……”
凤栖宮内,此时已然点上了一屋子的灯烛。
饭厅里可见许多宫女端着吃食进进出出的身影。
“难得盼你进一回宫陪母后吃顿家常饭,来,多吃些,这补身子,今年天更是寒冷上几分,不似往年般将近年关便暖和,可要多吃些。”
洛书良的声音在进了饭厅后,便时时可闻。
玄玉谢过,筷子夹着碗里的饭食,慢慢吃了起来。
今日本想去父皇那儿坐坐,不曾想父皇今日接见大臣,他便只能独自在这宫里四下走了走。
小时候走过的路,如今看来依然不曾有多大变化,他循着记忆四下重游了一番,颇多感想。
逛到了御花园,才被洛书良派来寻他的宫人唤了回去。
这便是到了晚膳时候。
“我儿,你这些日子在宫外可住得习惯?”洛明真不喜唤玄玉作老六,私下里,便都唤成这般亲昵如普通百姓家的称呼。
“劳母后挂心,府上一切都好,并无不妥之处。”玄玉停下筷子,回道。
洛书良见他停下了筷子,又催他快吃:“只是不能日日在眼前瞧着,母后的心里总归是有些遗憾。”
“母后,儿臣好好的长大成人了,”玄玉将筷子放下,他觉得有必要和洛书良认真谈谈此事,“二哥离家多年在外征战,儿臣本也应如此,男儿总归是要保家卫国,志在四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