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筝这一动并未能缓解这边二人的紧张气势,阿福瞧着时机一把就牵制住了旺儿娘挥过来的手,她前些时候跟秋实学了些制服人的小动作,这一会儿正好能用上来练练手。
那旺儿娘体形比阿福大了一辈,只是这一下被阿福牵制住后,发现力道没法儿使上来,心里也是一惊,再换了个主意压制过去,然而还是被阿福轻易的化解了。
这下旺儿娘心里才清楚了阿福的实力,看着不像个动武的,想不到当真有两下子。
又想到刚刚在府里时听人在自己耳边说了这阿福往后指不定会是这府里的女主人,现在看来,倒也是有那么几分真实性。毕竟要配得上皇子的女子,没有些过人之处倒是让人生疑。
旺儿娘正想着,阿福冷然的视线便过来了:“你今日动我可以,可你有想过没有,旺儿今后该如何?他的前程您还盼着吗?”
这话冷飕飕的直直闯入了旺儿娘的心口,瞬间将她的怒火扑灭了大半。
没等她回话,阿福紧接着便开口道:“咱们都是家道清贫之人,婶子你既是能在府里辛苦劳作,割舍得下骨肉之情让旺儿在外求学,这个学堂也是你能供他读书的当今最优之选,若是今日你将我撵了出去,在这儿不分道理的将先生也闹上一场,这学,你家旺儿还要不要上了?”
“不上了又如何!京城里这么多的学堂,我就不信找不着这么一般大的!”虽说是被阿福的话给喝住了,可旺儿娘还是觉得心有不甘,这口气要让她生生的咽下去,这可怎么能够!
“婶子这话说出来可去求证过了吗?”阿福冷呵一声,随即松开了旺儿娘,往后退了一步往自己的袖口上拍了拍,“你可知如今外头的学堂每年要收多少的银子?如这学堂一般,花费相当却还能如这位先生这般名气的,婶子你在这京城里当真还能找到第二家吗?”
这话犹如当头棒喝,霎时让旺儿娘身子一震,身形一晃,差点儿没稳住。
阿福这一提醒,旺儿娘方才想明白清楚了。
是啊,当初为了让旺儿能上学堂念书,往后能奔个好前程,再不济考个秀才的也是个出路,他爹走遍了京城大大小小的学堂,才找到了这一家。
从这学堂里出来的孩子,每年都有三五个考中举人,每年的费用还付得起,这才安置了旺儿在此读书。
想想当年,又想想如今,除去每年月的几面,她也是不能多和旺儿待多久,府里忙活着,请了假出来,也只能是陪旺儿一会儿,孩子课业紧,她也是牵挂在心了许久,他爹也是在府里忙活,只是相比于她这厨房的活计更是没什么空闲,整日的要跟着府里的人外出去对账,今日听了外头寄养旺儿在那家的亲戚传了口信进来,说是旺儿被先生给打了,这几年积累的思念和怨气一股脑的就都挤在一块儿要往外奔走。
这些年旺儿的长进她也是知道的,懂的字竟是比她还多,背的文章她听都没听过,虽是不懂,然听到自家儿子这般长了学识,旺儿娘心中也很是感怀。
今日她这也是迁怒了先生。
见旺儿娘脸上的神色渐渐转变了,心知想必也是想到了点子上,阿福最后提点了一句:“如若你还是要闹,咱们索性今日就在此闹个够,全都得罪了,你出气了,旺儿之后的前程可是因了你这一闹要走上不少的弯路,婶子你自个儿选罢。”
“我——”那旺儿娘心中虽认可了阿福的话,可一下脸面也下不来,“可他凭的什么打我的旺儿!”
这话就更好答了,阿福勾唇一笑,方才脸上令人震慑的气势一下就消抹而去,倒是让人有些不敢置信。
“这不正和先生在好好谈话,了解其中的因由么?婶子你这一闹,不是刚好打断了谈话么?”阿福挑眉一笑,道。
这一番话下来,屋子里已经很静了。
别说别的人,就是站在一旁呆呆看着阿福和旺儿娘这两人这一番对话的春筝,也着实是想不到事情竟会是这般走向。
看着剽悍的旺儿娘,竟真的被阿福给牵制住了,之后一番言语,竟就动容的被阿福给说服了!
“先生,这一番闹您也是看在眼里,旺儿娘冲撞冒犯了您,您生气也无可厚非,但还请看在她也是护儿心切,还望先生能将此番旺儿被罚之事告知我等,之后若先生厌烦我们,我们自当请罪回去。只是旺儿年幼,还请先生看在他如今勇于上门来认错的份上,原谅这孩子,继续教导这孩子。”阿福整容转身,对端坐在一侧的先生恭敬的说道。
若是这会儿才进来的人,定然发觉不了就在方才片刻,那般气势凌然的阿福就是现在的这个阿福。
简直判若两人。
那先生却是一下就站了起来,像是突然起身导致的充血不足,身子猛然一晃就要栽倒,阿福眼疾手快的上前去帮扶了一把,先生连连摆手,一手往那桌案上扶住了,另一手才扶了扶脑袋。
此时被吓呆在门边上的书童才回过神来,端着茶盘快步走了过来,将盘子往旁一放,立马就上前去扶住了先生。
阿福这才退到了一旁。
“姑娘倒是伶牙俐齿得很啊,”先生在书童的搀扶下小心的又坐了下去,面上很是慈祥,“都坐下罢。”
阿福听了这话,也知先生是不怪罪刚刚的事情了,回身冲旺儿娘看了一眼,妇人登时就弱了下去,听话的往一旁的板凳上坐了下。
春筝也知趣的坐了下去。
阿福若是发火了,他也是胆战心惊的。
见几人都坐下了,阿福才落了坐。
旺儿在一旁很是安静,阿福看了他一眼。
嘿,倒是还能闪着两只亮晶晶的黑眼珠子神采奕奕的看着她。
可以嘛小子,这会儿倒是不怕了啊。
等他们都坐下后,先生示意书童去倒茶,这才慢慢的说道。
“这件事按说不便外道,”说到这里,先生还是有些迟疑,片刻后看了阿福一眼,像是肯定了什么般,才又下定决心继续道,“也罢,看这样子姑娘也是心知肚明,看来这孩子还是有改过的心,也罢,也罢。”
这话阿福听懂了,看来这先生果真是很替旺儿着想了。
那件事若是传了出去,旺儿的名声也不会好听,对他往后的前程也不是什么好事。
看来先生还是疼爱旺儿的。
这一回,先生并没有沉默太久,便接着说道:“今日惩罚他,只因他扛不住诱惑,替人作了弊。”
旺儿虽经刚刚这么一闹,心思好了不少,但听到先生将这事又再提了出来,还是当着娘亲的面,又有些不知所措的低下了头。
旺儿娘这会儿正睁着大大的双眼很是不可思议的看着先生,像是要说什么,却又突然停住了,继而看向自己的儿子。
“旺儿,这是真的?”旺儿娘问道。
阿福在一旁密切注视着旺儿娘,生怕她一个激动,就要一巴掌扇打过来。
在大顺,考不上并不丢脸,作弊才是最为人不齿的事情。
无论是自己作弊,还是替被人作弊,都是要受到万人啜弃的。
而今日旺儿犯的,就是替他人作弊这一条。
也难怪连旺儿娘都这般神情了。
只是在阿福看来,这个规矩意识渗透得如此的好,也是一件好事。
先生接着便将这作弊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只是听完先生的话,旺儿娘的声音又有些抑制不住的上扬:“那先生怎不责罚那威胁旺儿的孩子,反倒是只责罚了我儿?”
“夫人此言差异,”先生苦笑一声,叹了口气后还是缓缓的说道,“那孩子我已让他另寻名师去了。”
“这不公平——”旺儿娘手里捧着的茶碗都随着她这一激动从碗口里洒出水来,“凭什么有钱的管家公子能免去责罚,我们贫民家的娃娃就打得?这不公平!还有没有王法了!这般瞧不起人这学不上也罢!”
说着眼看就有要拉过旺儿一走了之的形势。
阿福就在这时候接过了话来。
“婶子,这话我来给你解说更为合适。”阿福微微侧了身子,朝旺儿娘说道。
“婶子在府里劳作,也知不能得罪了主子家的,怎这会儿糊涂了呢?”阿福将自己的茶碗顺手放到了后头的一张空板凳上,认真的看着旺儿娘说道,“官家子弟,先生若是严惩了他,来日还能在此地教书育人?此乃为着留存自身,而退一步的容忍。婶子别看先生只是将那人遣退了去,便觉先生偏颇了,先生既是能遣退那孩子,便说明了先生并非是依附权贵之人,大家都是底层的百姓,很多时候都身不由己,再者,爱之深责之切,先生应是对旺儿寄予厚望的。”
她是明白先生的苦心的。
在这讲究等级讲究身份的地方,上头做官的,身份高你一等的,完全是有那样的权力压制到底下的平民。
要想在这时代里好好的占有一席之地安稳过生活,可是要遵守许多不成文的规则,也要忍受许多自己力不能及的事情。
她完全能明白这位先生的处境。
他能做到这般,阿福也已经对他另眼相看了。
毕竟敢遣退官家公子,这且不说会损失了银钱,如若遇着个小人之心的官家,往后的小动作可是会让你苦不堪言。
这话似是讲进了先生的心里,他再不能自持,颤巍巍的就从椅子上再次站了起来,走到阿福跟前就要拜下。
阿福连忙的扶住了。
“姑娘,听君一席话,感我之肺腑,老夫实在惭愧!”先生说着,便泪眼婆娑,似是有万千的委屈在此刻得以申诉。
终究是遇着了一个懂他的人。
想起今日因遣退了那官家公子,之后带着孩子来找他退钱的人个个都凶神恶煞的,竟无一人肯通融。
家中并无这般多的现钱,也只好是忍痛拿了老妻留下的嫁妆去钱庄抵押了,才将这些银钱给退了给人。
之后回到这家中,竟觉是四目空荡荡了无生趣,也不知是自己这番到底求得了什么,他连老妻留下的那点念想都没能保住,这日子过下去,又是为了什么?
只是这般想着,便遇着了阿福这几人上门来。
直到此刻,他才终究是看到了希望。
是啊,这世上不止是他一人在苦苦坚守着些什么,定然还会有许许多多像自己这般的老迂腐,还在死死的坚守着。
他又怎能轻易的泄气。
“先生万莫如此,小辈当不得,”阿福快快的示意一旁侍立的书童和坐在一旁的春筝过来帮忙搀扶住先生,几人齐力将先生又搀扶回了椅子上坐下,阿福这才整容说道,“公道自在人心,小辈不才,然也信世间明白人不少,先生既能如此作为,何愧之有?”
这一番下来,屋子里的众人也是深知自己和彼此的难处。
阿福扭头看向了旺儿娘:“婶子,如若你听明白了,带着旺儿过来拜谢先生的教导之恩罢。”
今日这一场闹若还是不明白,阿福也是没办法了。
但她看旺儿娘对旺儿的那番亲子之情,也是存了希望。
但愿旺儿娘能想明白,这位先生当真是对旺儿很是用心在教导。
旺儿娘在先生朝阿福行礼的时候就拉着旺儿在一旁站住了。
这一会儿瞧了这么多,也闹了这一场,心里也是平静了不少。
此时再听阿福这一说,尤其是刚刚先生那般样子。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眼前这位老朽竟能当着众人的面都潸然泪下,旺儿娘饶是再要面子,这下也都统统的抛开了。
她能感觉到阿福所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了。
她能感觉到这位先生兴许当真是在用心教导她的旺儿了。
旺儿娘拉着旺儿,一下就跪在了先生面前。
“夫人快请起,”先生想伸手去扶,又恍然过来礼数,便急急示意一旁的书童和阿福快将人给扶起来,“老夫这般对待旺儿,实属是愧对夫人,然教导子弟应遵从规矩,若都软了心肠,是非不分,日后走了歪道,这还怎么面对这些孩子的一声先生尊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