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终了,台上那抹白衣佳人一个纵身,软软的卧倒在了一片鲜红的花瓣里,围绕在台子上方的灯烛依次熄灭,紧接着,花厅里四下一片叫好声。
这一曲荡魂,着实令人看得激情澎湃。
看那坐在玄修然身旁的一位公子,眼睛都看得发直了:“牡丹姑娘可真是人间难得一见的极品美人儿啊……”
座上的另一位公子听到了这话,赶紧打圆场:“修然,你可艳福不浅呐。”
玄修然把玩着手中温热的酒杯,嘴边浅浅的挂着笑意,双眸盯着台上那抹白影,满眼毫不掩饰的**:“自是当然。”
“哈哈哈哈——”座上的几人都笑着应道,“说得是,说得是。”
“刚你瞧见前头那姑娘没?小爷今儿个就翻她的牌子了,你们可别跟小爷我抢。”
“谁稀罕呐,贵爷我可是早就定下了梨花姑娘,可听好了,往后梨花姑娘都是贵爷我的,你们可别欺负了她去。”
“行行行——”
几个公子哥调笑着,玄修然却只盯着眼前正朝他走来的美人儿,撮了一口美酒。
“给殿下请安。”牡丹走到玄修然的面前,微微屈膝,娇俏的女儿态流露得恰到好处。
“免了。”玄修然大手一扬,牡丹的身子便一下跌落进了他的怀中。
“殿下……”牡丹娇嗔的在玄修然的胸前轻推了下。
这欲拒还迎的魅惑倒是合了玄修然的胃口。
“好一朵牡丹花,”他抬手捏住了牡丹的尖细下巴,指尖的腻滑令他心神一荡,眸色便深了几分,“今夜本王可是好生期待。”
轻呼在牡丹脖颈边上的暖意令她登时有些神魂颠倒,也顾不得周围还有许多人注目着,牡丹藕臂绕到了玄修然的脖子后头,媚眼如丝道:“那殿下何不现下就带牡丹走?”
这个男子,她是不会放手的。
玄修然在牡丹的臀下重重的捏了一下,呼吸有些粗重起来:“美人儿可是如此急不可耐了?”
“殿下是从,还是不从?”歪进玄修然的脖颈间轻靠,牡丹伸出舌尖悄悄在玄修然那散发着男性独有气息的耳后窝下轻舔一下,呢喃笑道。
这还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自是——”
玄修然将大手一把覆上牡丹的腰身,正欲抬起娇美的人儿移步别处去好好享用,余光却见台上生了动静。
花厅里正欲离去的那些看客,也纷纷停下了脚步,好奇眼前这一幕是在做什么。
“殿下……”牡丹扭动了下自己的身子,试图将玄修然的注意力吸引回自己的身上。
可玄修然却是没有看向她,手上的力道也卸了下来:“等等。”
满地鲜红的花瓣,此刻正从台子的中间往四周褪却。凝神一看,原来红色的花瓣下还铺就了一张张纱丝网,四下里有人扯动网子,上头那一层红色的花海便有序的退去了,露出了底下厚厚一层,蓝色的花海。
众人疑惑声窸窸窣窣的在花厅里翻腾了起来,却在看到一条小客船从花厅的一头慢慢的往正中的台子里挪去的时候,一下子鸦雀无声。
就是在这一刻,花厅里的烛火皆灭,只留了客船上的光。
阿福也是在这一刻,和几位男子打扮的姑娘在萧瑟风中,站在船边一一道别。
待几个姑娘都走到了这条小客船上头时,一阵高雅的琵琶声突然从花厅的另一侧轻轻奏响了起来。
随后,就在这阵琵琶声响起的地方,也稀稀落落的亮起了烛火,定睛一看,是另一条客船往台子的方向缓缓的挪了过来。
阿福作势遥遥相问了一声船上何人,却只闻琵琶声断,久久无言。
阿福便几步迈上船去,随后两条小客船便轻快的往台子中间挪。
四下里悦耳的曲子便奏响了起来,轻快明亮的调子,配上阿福和一船友人站在船头邀约另一条小客船里的人,花厅里的看客神色都舒缓了下来,对这个突然多出来的乐子很是感兴趣。
玄修然亦是如此,他的双眼闪着光,看着活灵活现的阿福,那把胡子下的唇红润异常,双眸在烛火的映照下格外莹润,晶晶亮的随着剧情的展开时而弯弯浅笑,时而微蹙眉头,一舒一展毫不做作,分外的鲜活可爱。
接着在轻快的调子下,紫菱抱着琵琶,有些拘谨的从船里探出身子来,继而经不住另一条客船上的阿福劝说,轻移莲步,双双迈下船来。
此处众人下到了台子中间,是为了表演的需要。
友人们忙碌着给桌上的酒杯里续上酒,给周围的灯烛挑亮了些,兴致高昂的准备着再一番的宴会。
紫菱被阿福邀到位子上坐了下来,低眉羞涩的转了几下琵琶上的轴子,拨弦试了试音,继而那琵琶上的素手纤指便熟练的弹拨开来。
一时间,紫菱琴曲上的造诣登时便弥漫到了花厅的每一处,那带着淡淡忧愁的琴曲声,恰似在诉说着她一生的委屈不甘。
秦姑在后室里的小窗上看着这台上的表演,看着紫菱坐在方凳之上,抱着琵琶略带慵懒的背影,心中对这个她尤为喜爱的姑娘更是多了几分安慰般的欣赏。
虽紫菱并非专供琵琶,然这一曲子能有这般指法弹奏,这般传情入心,倒也不枉费她多年来的栽培了。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如私语——”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落玉盘……”
紫菱的女声唱腔非常的圆润悦耳,听在阿福耳里,当真是陶醉的很。
只是紫菱这音一落,便到了阿福该接上的段落了。
阿福端着一只酒杯,站在宴席边上方寸之地,隔着一桌热闹的友人,望着那头正侧头专心的弹奏着琵琶的女子,深深的吸了口气:“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
“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
“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
“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
她唱不了那种唱腔,只能平缓的唱出她的部分。
虽说只是几句,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几句是鼓起了她多大的勇气唱了出来。
所幸周围的灯烛都熄灭了,这也是她要求的效果。
看不见周围的人,心里便能暗示自己全心专注进这个曲子营造的意境里,尽力完成这次任务。
如此一开口,阿福的专注力便都凝聚进了这方台上。
凝聚进了白居易这个角色里,体会着此时此刻的心境。
“莫辞更坐弹一曲,为君翻作琵琶行……”阿福唱着这一段,眼泪便哗啦啦的涌了出来。
“感我此言良久立,却坐促弦弦转急……”紫菱亦是眸中含泪,声泪俱下的和阿福一道合唱这最后一段。
花厅上此刻纷纷落下雪白的花瓣,伴着这重复的最后一段词,在在座的所有人眼里心里都砸落了一阵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悲悯。
曲子还未停歇,那只客船又渐渐的挪了过来,众人依旧奏着曲子,各自上船,伴随着觥筹交错间的丝竹管弦声,听着紫菱那引人无限共鸣的俏音,渐行渐远,直至离开花厅,那阵琴曲才缓缓收尾。
花厅里还在飘落着白色的花瓣,与地上的蓝相互交缠,灯烛渐渐亮起,随处可见花厅里的看客抬起衣袖来抹泪。
随后,便是雷鸣般的赞扬声。
“妈妈!”紫菱一回到后室,见着秦姑便扑了过去,眼中的泪也不知为何没止住,一滴滴的砸落在秦姑的肩头。
“好姑娘,做得很好。”秦姑轻抚着紫菱的背,笑着安抚道。
阿福跟身旁的一个姑娘说了两句话,心情也有些激动,然而她如今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阿福快步走到小窗前往外看去。
她要看看玄修然的神情,看她这回,是否是赌对了。
阿福的手在抖,方才在台上反倒是没这么紧张,这会儿下了台,倒是紧张上了。
只是她这一瞅,却是看到玄修然的位子上空了,牡丹正坐在上头和旁边的几个公子哥说着话。
这人去哪儿了?
就在她正四下里找那道身影时,背后却是突然传来一声惊吓。
“殿下请——”一个小厮的声音传了进来,登时后室里的姑娘都乱了。
秦姑立即松了紫菱,几步迎了上去,脸上的神色一派自持,有礼有节道:“见过大殿下,您怎么到了这后室里来了?有什么吩咐让下人来通报一声便可,怎劳烦您来了这等地界?”
这花阁的后室,历来的达官贵人是不会进来的,一来这后室是更衣之地,二来这等地方上不得台面,会损了贵人们的身份。
“无妨,”只是玄修然却是一点都不在意的模样,毫无迟疑的走了进来,大大方方的环视了一圈这间后室里的姑娘,却没有看到刚刚那抹惊艳的身影,“琵琶女何在?”
方才玄修然进来的时候,趁乱阿福便将紫菱带到了人群后头去,并且没有让紫菱出声,为的就是看看这玄修然对今日她安排的这出戏,是何感想。
果不其然,成功勾起他的兴趣了。
看来她花了十两银子打探到的消息不假,玄修然对白居易的诗词颇为钟爱,前些年玄修然得了几幅白居易的真帖,豪情大发包了整个花容阁宴请京中好友,这事后来被皇上知道了,狠批了一顿后便被禁足在大皇子府里整整半年。
“大殿下您稍等,”秦姑回身寻紫菱的身影,“紫菱。”
阿福拍了拍紫菱的肩膀,笑着对她点了点头,便让她往前头走去。
一屋子的姑娘此刻都安静了下来,纷纷给她让路。
“紫菱拜见大殿下。”
玄修然看着在他跟前低垂着头的女子,挑着眉梢笑道:“抬起头来让本王瞧瞧。”
紫菱依言抬头。
模样倒是不错:“本王问你,今日这一出琵琶行,可是你的曲目?”
花容阁里的规矩,各花使演出的节目均是要出自该花使的本意,这便是考验姑娘们的潜在智慧。
隐没在人堆里的阿福听到这问话,心下直呼自己大意。
怎么就忘了这茬了呢!
听到这问话,紫菱也是顿了顿,然而很快她便不动声色的调整好了心态,稳稳回道:“是的,殿下。”
听到紫菱这么答,阿福僵硬的肩头才随着一口呼气松了下来。
幸好这姑娘够机灵。
知道若是答不是,定然就会失去了大殿下的青睐,那此番赏花会进宫,可是希望渺茫了。
只是还没等阿福高兴一会儿,前头又传来了一声令她心惊的声音:“刚刚扮演白居易的人何在?”
秦姑的眼珠子转了转,上前笑道:“那丫头不是咱们花容阁的人,这会儿应是在更衣呢。”
“噢?想不到妈妈还会用外头的人,这花容阁可是没落了?”
玄修然可没有这么好打发,看刚刚在台上表演的其他姑娘的神色,就知道这个白居易的扮演者可没秦姑说的这么简单。
“大殿下既是相见,那不妨先到楼上去,待那丫头收拾好了,我再让她上去见您。”秦姑说道。
“我在这儿。”阿福的声音不大,但在此刻静悄悄的后室里,倒是清晰可闻。
阿福往刚刚紫菱走过的地方一站,周围的那些姑娘识趣的给她让开了一条通向玄修然面前的小道。
逃不开,便干脆点面对罢。
趁着脸上的妆容还未卸下,她还能寄几分希望不被记牢。
再者,若是到了单独的房间里,就刚刚她看到的玄修然和牡丹那旁若无人的互动,她也是死都不要和玄修然共处一室的。
太危险了。
“拜见大殿下。”阿福照着紫菱刚刚的礼节做了一遍。
“你的唱腔还真特别。”玄修然双眸含笑,但眼神里的凌厉之色依旧让阿福看得一清二楚。
看来他对自己是生了怀疑了。
事情有些麻烦呢。
“回大殿下,草民只一介乡野村人,这唱腔也是在穷乡地僻处学的,兴许您没听过,才觉着新鲜。”
阿福说话的时候,玄修然盯着阿福光洁的额角眯缝了眼。
有意思,倒是碰见了个精明的。
他似是心情大好,背起双手便转身走了出去:“妈妈,让她二人换了装束再上来罢。”
既是不然他看,他倒是偏要看看,这白居易的妆容下,到底生了一张什么模样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