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头余晖还未散尽,那边华灯已初上。
傍晚的风,带着春寒的陡峭,贯穿整个常州城,吹起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变成了闹市独有的特色。
这个时辰,街面上最多的便是吃食摊位,粥铺馄饨面,汤圆饺子包,还有糯米竹筒饭,荷叶包边鸡……
浓郁的香气最易勾起人肚里蛔虫,只觉得站在路中间闻一闻,都是享受。
各式酒楼饭馆也引来一天中最期待的时刻,店小二铆足劲头站在门口吆喝着,面上的笑容亲切的比见了他爹娘还亲。
然而,相比起其他地方的喧闹吵杂,金陵酒楼一反常态,清幽的仿佛是隔绝了一切独立出来的空间。
往常这个时候,金陵酒楼当然也是常州城里繁华所在,这么多年来,作为常州城最豪华的酒楼,它的地位自不必说,逐渐成为了地标性的建筑所在。
只是这两日却格外的安静,连往常招呼客人的伙计都闲坐在旁边拴马石上头剔牙。
很多人经过时,不由得多看两眼,纳闷不已。
“什么情况,金陵酒楼关门了?”
“谁知道呢,这两天都是冷冷清清的。”
不明真相的人边走边吐出疑惑。
“喂,我说,你们没听说啊?”一人站出来,满脸都是你们太落伍的表情。
“怎么说?”
“哈,君公子知道不,那可是顶有钱的人,一来就包了金陵酒楼,整整包了三个月!”
见到其他人吃惊的模样,这人更是得意洋洋。
“不是我说,有钱人见多了,老子可真没见过君公子这么霸气外露的,别的不提,这金陵酒楼那是有钱就给包的?这说明啊,君公子可不是一般人呐。”
“不是一般人,难不成还是二班的?”
“你懂什么,人家可不仅仅包了金陵酒楼,还把金银铺子一条街给扫荡了一圈,我真真的瞧见了,珠玉成摞,黄金满地,都摆不下马车啊!”
“啧啧啧,如此人物,当真是闻所未闻。”
“我猜啊,他是不是宫里头来的啊。”
“不好说,反正以我朱九戒多年混迹江湖的经验来看,八九不离十。”
……
楼下诸多揣测,谣言纷纷,不影响楼上清净安适。
沈灵均合上窗户,黑眸对着苏幕遮眨了眨,满是促狭:“你现在已经成了身价不菲,来历神秘的香饽饽了。”
苏幕遮指尖扣着酒杯,清冷的声音无波无澜:“拜你所赐。”
“你这么支持本大人,回头一定让皇上嘉奖,就颁一个仗义疏财的牌匾怎么样?”
苏幕遮没说什么,旁边的人听不下去了。
“沈灵均,窝就米见过比泥还不要黏的中原人。”
唐糖一根筷子串着三片莲藕夹肉片,吃的满嘴流油,听到沈灵均的话,很不文雅的朝天翻个白眼。
一滴汤汁从嘴角往下滑,流到下巴,摇摇欲坠,感觉随时都可能往下滴落。
沈长风摸出一块丝绢,行动熟练的在那汤汁终于往下坠时接住了,把唐糖的嘴角擦干净。
一看就是平时做惯了的,动作衔接堪称完美。
沈灵均慢悠悠的倒杯茶,挑眉:“断奶了再说话。”
唐糖对着沈灵均做个鬼脸,吐舌头:“要你管。”
斗嘴方面,唐糖面对沈灵均,也只有甘拜下风的命。
沈长风抬手揉了揉眉心,有些后悔来常州是不是来错了,他了解沈灵均的厉害,一旦发挥起来,唐糖绝对不是她的对手,想了下,干脆转移话题。
“灵儿,好歹韶卿也是常州知府,你若是去闹事,会不会对他不太好。”
沈灵均喝口茶,眼光似笑非笑的滑过沈长风的脸庞,越是笑的灿烂可亲,就越令沈长发浑身发毛,后脖子都凉飕飕的。
“阿风,你挺护内啊。”
沈长风:“……”
唐糖得意了,摇头摆尾的,连发梢都要翘起来。
沈灵均眉眼弯弯,笑眯眯的,准备再接再厉说点什么,却听到一阵清冷的声音,像是入春后刚破冰的湖水,沁凉入骨。
“比某些人专坑内人强一点。”
沈灵均笑容僵在脸上:“……”
沈长风举起茶杯放在唇前,只看得见嘴角扬起优雅的弧度。
“噗!”唐糖拍桌大笑:“苏木头,干的好哈哈哈哈——”
简直出了一口恶气!
“咳……”沈灵均嘴角抽搐一下,干咳几声,马上转为正经的不能再正经的脸色:“我们还是来谈一下接下来的行动。”
沈灵均之前所说的一出好戏,本是打算和乔装改扮后打着君公子名号的苏幕遮,找个本地暴发户的地盘闹闹事。
一来借此引起某些人的注意,以达到沈灵均混入神仙会的目的,还有一个,想把君公子打造成有钱无脑的土财主形象,使得鱼更好上钩。
可是唐糖和沈长风回来后,并说了柳君千和文殊简找他们麻烦反被虐的事情,沈灵均就改变主意了。
“我让杨放去查过,柳君千在梦里乡有个相好的歌姬叫如梦,弹的一手好琵琶,很令附庸风雅的柳君千喜欢,有事没事就去梦里乡找如梦聊聊天,今天晚上,我们就去梦里乡,闹这个柳君千。”
唐糖双手拖着脸,歪着头眨巴眨巴大眼睛:“可是,你怎么知道他今天晚上一定回去呢?”
“所以说你嫩呗。”沈灵均抬起一根手指头摇了摇,眯眼笑看向沈长风和苏幕遮,问道:“当一个男人受到挫折了,他会做什么?”
沈长风老实回答:“……不清楚。”
沈灵均摆摆手:“你不算,一点江湖经验也没有。”
沈长风:“……”
得了,遭嫌弃了。
几个人一起转头看苏幕遮,要说江湖经验,这里的人还真没有人能比得上他的。
苏幕遮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茶杯,让蓝纹白瓷的杯子衬的分外白皙修长,优雅的送到唇边,浅抿一口,注意到他们三个的视线,沉黑的眸子波澜未惊,语声冷清。
“没有发生过。”
苏三少的话语很明确,人根本没受过挫折,又从何知道!
沈灵均的嘴角控制不住的抽搐,连沈长风眉峰都跳了一下。
炫耀,绝对是炫耀!
谁不知道他苏三少出生富裕,人生一路顺风顺水,又拜了剑圣为师,年纪轻轻扬名立万,名号天下第一剑客,是无数江湖豪客羡慕都羡慕不来,只有折服的存在。
现在,就这么轻飘飘的五个字,用惯常的冰山脸说出来,说明对他来说,真的没觉得如何。
这才是气人的地方啊!
想想看,无数人拼死拼活也拼不来的名望,身份,地位,人家根本不在意!
只能说,人比人,气死人。
沈灵均已经没有语言了,她周围根本就没几个正常人!
半晌一摆手:“木木,你也略过。”
唐糖托着下巴左看看,右看看,可是这也没其他人可问了啊。
沈灵均一脸你们都用不上的嫌弃表情,喝口茶咂咂嘴巴,用手指头敲了敲桌面,道:“以本大人办案多年的经验,男人偶尔也是脆弱需要慰藉的嘛,特别是在遇到人生困境,或者身心受到打击的时刻,他最需要什么……”
沈灵均一掌拍桌:“温柔贴心的话语,细腻柔情的呵护!”
沈长风点点头,苏幕遮挑眉,唐糖歪头听的认真。
“虽然我不知道为何柳君千非要说唐糖带着一群人抢劫了他的财物,不过根据杨放查到的消息,他确实曾带了一笔银子去灵宝匣打算拍买玉婵乌石,后来银两不翼而飞,柳老爷还打了他。
今天,他既然在唐糖手底下吃了亏,回柳家是不大可能的,那最大的去处是哪里?”
沈灵均自信一笑,看向几人:“可不就只有梦里乡寻求安慰了嘛。”
“原来如此。”
经过沈灵均这么一说,沈长风豁然开朗,心里更加觉得沈灵均当真是冰雪聪颖,算无遗漏,谁和她作对,绝对是世上最不明智的事情。
苏幕遮抬眸看向明媚恣意的女子,红衣在她身上,没有一丝丝俗气和妖娆,反而是清朗洒然,全身气质张扬,灿烂若夏日繁星。
“今日我才知,灵儿这么了解男人。”
沈灵均澄澈似水的黑眸波光流转,眉眼飞扬,红唇微微上翘,傲然的姿态,像极了踏着优雅迈步的猫。
“别人可以不了解,柳君千不一样,毕竟他可是柳云惜的堂兄呢。”沈灵均恰到好处的对着苏幕遮一眨眼睛:“木木,你说对不对。”
唐糖双手捂住嘴巴闷笑,看好戏的瞄苏幕遮,看他如何应对。
她就知道沈灵均是个小气又较真的中原人。
只有沈长风搞不清楚状况:“柳云惜是谁?”
“不熟。”
“找苏木头提亲的人……”
前一句冷冷清清,出自苏幕遮,后一句快言快语,不是唐糖是谁。
唐糖话说一半,感觉一道寒光射过来——
“……没提成。”
唐糖撇撇嘴,中原人顶讨厌,总是喜欢用眼神威胁人。
经此一说,沈长风大概也明白了个中内情,要说以苏幕遮的外貌才情,有女子交付芳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不过他还是有些微讶异,原因无他,他活了这么久,还真是没听过哪个女子胆子这么大,八字都没一撇,就主动上门求亲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