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男女,当一个人倾慕对方时,那种眼神就是藏也藏不住。
小心翼翼,试探着靠近,退开,再靠近,一遍遍不厌其烦,直到撞击出彼此间的火花,灿烂而激烈。
一个眼神,一句暧昧的话语,一声可有可无的喟叹,纸短情长,绵绵如江南细雨,润物细无声。
唐糖性格上来说大而化之,古灵精怪至极,很没有点心肺,因而看待事物上,总是和别人重点不一样。
但唯有一点,一旦牵涉到沈长风的问题,唐糖脑子这根粗大的线条霎时间可以非常敏感。
半个多月前,沈长风的那名师妹叫菱红,不过她并非李淳风门下,而是沈长风一位师叔的弟子,遵循师门规矩,也互相称呼一声师兄妹。
她跟随其他同门师兄妹一起来到洛阳,说是奉师命办几样事情,顺便也当做历练。
许久未见,沈长风见了自然是欢喜的,也和几人聚了两三回,还说带唐糖一起,不过唐糖当时忙着养宝宝呢,况且也没什么兴趣,就没去。
每过两天,那几个人办完事情后就准备前往下一站,沈长风也按例去相送,这一送,还送来个大麻烦。
原来那个菱红不知是因为水土不服还是什么原因,得了病,只能留在洛阳休养,其他人原本也是留着等她,但她执意叫他们先行一步,以免耽误了师父交代的事情,还说这边有沈师兄照料,自当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那几个一听,也是这个理,加上在无相山的时候就因为沈长风待人和气,跟谁都关系不错,又因为李淳风的缘故,在年轻一辈中威望甚重,想到菱红能拜托给沈长风,也是个极好的选择,两不耽误。
再一个,他们和菱红毕竟相处的久,哪会看不出她那点心思,当下几个人也不戳穿,神色中满是意味深长的把菱红拜托给了沈长风照顾,就放心的离开了洛阳。
剩下菱红孤单一人,且还生着病,沈长风上心点也是应该的,免不了天天往客栈跑。
两三天过去,唐糖觉出不对劲,偏偏大理寺府里头还住着神乐等一众不甘寂寞的主,那么添油加醋的一烧,唐糖风风火火的杀去菱红所住的客栈。
初见面,菱红病体虚弱倚靠在床头,秀气的五官略微憔悴,一丝碎发从眉角落下,遮住半边脸,凌乱中描绘出弱不禁风的楚楚可怜,惹人怜惜。
换了个人,遇到这样的场景,怎么也要客气两句,不管真心还是假意,表面功夫得到位。
但是唐糖不同,她不会像沈灵均那么满肚子的鬼点子打转,也没有叶清芷冷静淡然,她是率真直接的人,所以一出口就把菱红噎的一口气差点没接上。
唐糖当时是这么说的——
“中原人就是矫情,一点小病就躺那么久,再过几天是不是就病入膏肓不行了,也不用埋地里,省得不干不净让虫子啃了给传染,不如我直接给你一把火化了干净点怎么样?”
彼时沈长风正好出门了会,菱红刚惊诧突然出现的青衣少女是谁,又听了这话,气没喘上来,直接喷了一口血。
唐糖是谁,她会被菱红吐血的场景吓到或者同情吗?
那决计是不可能的!
接着,唐糖干了一件让沈长风非常无奈加冒火的事情。
她吹动笛子,放出无数蛊虫,那虫子个体很小,浑身乌黑,但是透明的翅膀荧光发亮,飞动时,带起点点莹绿色,那么一大片,就是大白天,都使得房间里发出诡异的绿光,不像萤火虫般美好烂漫,看之只觉得渗人非常。
这还不是关键,这个蛊虫名曰火焰虫,顾名思义,它的口中喷出的液体沾染到任何东西,都会瞬间点燃。
一只虫子的威力有限,通常对人造不成什么伤害,问题是那密密麻麻整个房间都挤满的飞虫,先不说它是否有威胁,光是看着就很叫人恐慌。
菱红到底是有功夫底子在的人,就算病体虚弱,反应倒是不满,当下拍床而起,从打开的窗口跃了出去。
可是唐糖怎么会就这样放过菱红,那她就不叫唐糖了。
所以,大庭广众,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在菱红以为摆脱了满房间的飞虫时,她人在半空中,忽然觉得一股热浪萦绕在身体周围,低头一看,外套燃起无数点火星子,且以飞快的速度被消耗掉,变成点点灰尘,往下掉落。
满大街的人就这么看着菱红的衣服裙子一点点被烧掉,最后只剩下一套贴身里衣,也没了袖子领口,浑圆的肩膀和脖子下凹凸明显的锁骨一览无遗,白嫩柔肤袒露在所有人面前。
错愕,羞窘,无地自容,崩溃……
当沈长风赶来时,见到这样一副场景,头疼的直抽抽,从旁边卖衣服的摊位上扯了件外袍给菱红包裹住,才避免了春光继续外泄。
可是,该看不该看的都被看到了,且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菱红羞耻悲愤的难以抑制,当场就昏厥过去。
唐糖坐在屋檐上翘着腿看的正高兴,很满意自己一手制造出来的场景,见到沈长风出来,一下子拉长了脸。
沈长风先将菱红送回客栈,对着唐糖招了招手,温和的面容染上一层寒霜,唐糖瞧见了,登时有些微心虚和一点点的发毛。
“干什么!”唐糖双手抱臂,下巴微微抬起,从鼻腔里哼出一个傲娇的音符:“不是还给她留了一件,有什么好晕过去的,矫情!”
“还不知错?”沈长风口气转为严肃,他黑润的眸光直直看向唐糖,仿佛一把利剑能瞬间穿透身体,带着微凛的寒意。
看什么看,比眼睛大吗,她也不会服输!
唐糖睁着圆鼓鼓的乌黑大眼珠子瞪回去,心里更加生气,她虽然性格乖戾古怪,但是心思极其简单,讨厌就是讨厌,欺负她怎么了,有本事她也可以欺负回来啊,大家各凭本事说话,否则被凌辱活该!
“唐糖,错便是错,不是你找任何理由就可以抵消的,你已经不是小孩子,做事情应该考虑一下后果,像今日这般,你可知道会给菱红师妹造成怎么样的伤害?”
沈长风自小在道观长大,加上他本身性子温雅谦和,极为纯正,不喜任何歪门邪道,秉持身正为则,凡事追求平和,不以随意伤害、践踏、取乐他人而为乐。
另一方面,他平素知道唐糖孩子心性,若是自己能迁就便迁就着,可是他也不希望唐糖一味如此,不管不顾只凭三个字‘我高兴’,遇到比她弱的也罢,哪日踢到铁板,恐有灾祸上头。
“你今日先回去好好反省一下,想想明天该如何给菱红师妹道歉,若是取不得她的谅解,你就不要再来见我。”
这个话对沈长风来说语气算是很重了,上次是孔舞阳,这回有菱红,沈长风不希望还有下一回,所以不想继续姑息唐糖恣意妄为的性子。
唐糖鼓起的脸颊像两个小包子,滚圆滚圆的大眼睛狠狠瞪着沈长风,里面隐隐有两团火冒出来,她什么都没听见,就记住了沈长风说‘不要再来见我’。
她脸上的神情从理所当然和无所谓转为惊讶,然后是愤怒,火气腾的烧到心口,脸色涨红,嘴角抿成一条直线,过大的眼睛黑润润的,像是浸过清水,里面有光影萌动。
明明还是一个任性骄纵的样子,看在沈长风眼里,就变成了委屈可怜却故作骄傲的少女。
沈长风心口一动,默默叹息一声,见到唐糖这样就觉得有些不忍心了,终究面对她,还是无法彻底狠下心肠啊。
他嘴角动了下,想着还是慢慢来,先婉转的劝告两句,唐糖先开口了。
“哼,不见就不见,我还不稀罕呢!”唐糖从屋檐上缓缓站起来,漂亮的小脸蛋冷沉下来,黑瞳中的火气变成了一股隐晦的阴暗,眉头揪在一起,冷肃,决绝。
她就立在屋檐一脚,青衣猎猎,黑发卷成一团一团的乱飞,发梢的铃铛发出低微的声响,一声又一声,好像敲在沈长风心尖上。
“唐糖……”
不等沈长风说什么,唐糖双手展开,脚尖在地上一踩,整个身子飞腾往后,如断线的纸鸢,轻巧的飘荡起来,一下子高高窜起,远远离去。
沈长风黑眸定定,瞬间有点后悔刚才的话说的太过了。
他何尝不知,唐糖所有的乖戾刁蛮,任性妄为,一半是本性如此,大部分却是源于幼时际遇。
他应该更多一点耐心才是……
流风清畅,掀起雀翎丘下一片湖水,碧波荡漾,阳光照在波光细细的湖面上,像给水面铺上了一层闪闪发光的碎银,又像被揉皱了的绿缎,闪烁出美丽的光泽。
沈长风的声线轻柔平缓,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温和平静,说话的时候唇角微微勾起,随即温润的嗓音似微风划过唐糖耳畔,暖暖的,酥酥的,痒痒的……
“我从小由师父带着在无相山生活,师妹他们对我来说是家人,所以……唐糖,你懂吗,你无需这样。”
他说:“唐糖,你跟他们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