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荷花已榭,池中只剩枯枝参差不齐的折在水中。
水光潋滟,清澈而动人。
赵祁背靠凉亭柱子而坐,双脚随意交叉搁在前面一个石凳上,双眸闭合,神情难得有几分沉郁。
不知道赵祁在想什么,连叶清芷走进去都没注意,或者说直接忽视了轻微的动静。
叶清芷不客气的拿脚踢了踢赵祁,声音如常般冷淡:“让开。”
赵祁睁开眼,眼眸中闪过一抹意外,他还以为来的人是神乐他们。
待赵祁放下双脚,叶清芷坐到石凳上,单手撑着下巴,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水池发呆。
倒是赵祁挨不住寂寞,问道:“丫头,你前面那几根枯叶子有什么好看的?”
闻言,叶清芷也不回头,毫不客气的说道:“比你好看。”
赵祁在叶清芷面前是一丝办法也没有的,叹口气道:“丫头,你这存心来找我抬扛的啊?”
叶清芷终于收回视线,很认真的看了一眼赵祁,然后问道:“那池子里养着什么?”
“荷花?”
“榭了吗?”
“榭了。”
“那还有什么好看的。”
赵祁抽抽嘴角:“本来就没什么好看的。”心里觉得叶清芷说这个话矛盾,明明她自己在看。
叶清芷面风而坐,黄衣翩然,映衬的一派随性,清冽嗓音淡淡而言道:“花榭了没什么好看的,人死了又有什么好想的。”
赵祁才明白,绕了一大圈,叶清芷这是变着法安慰他呢?刹那间,赵祁的心口淌过一股热流,赵祁伸手摸了摸,裂开嘴笑了,暖呼呼的。
其实叶清芷自己知道,不走这一遭吧,赵祁也能自己想通,毕竟赵祁也不是那种钻牛角尖的人。但是,看到他落寞的背影,忍不住就走过来了。
话说到这里,叶清芷觉得也该点到为止,就准备站起来走人。
“其实,我就是有件事情想不通。”赵祁皱了皱眉头开口说道。
叶清芷已经离开座位的身子,重又落座回去,抬起头看向他:“什么?”
赵祁眼眸转为深沉,脸上表情也有点困惑,手指摩挲着下巴,道:“当时我们驻扎在沙洲后面的白骨岭,有一天晚上孟岳说在前面发现一个天坑,事情有些古怪,让我一起随他去看看。但是到了那里,孟岳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疯狂的向我攻击,直到最后,孟岳掉入天坑,我找了三天三夜没找到。”
叶清芷敛眉沉思片刻,问道:“此前他可有异常?”
赵祁摇头,很肯定的回道:“没有。”
“那个天坑呢,怎么出现的?”
赵祁的眉头皱的更紧:“不知道,最奇怪的是,第二天那个天坑不见了。”
这回,连叶清芷也惊了一下,瞳眸放大,道:“突然不见的?”
赵祁点头:“对。”
叶清芷想了下道,手臂靠在桌案,稍微倾身过去,认真问道:“你确定前一晚看到天坑了?”
“确定,我就是看着孟岳掉进去的。”赵祁不可能记错,但说这话时,神情又带着想不通的疑惑。
叶清芷自然也想不明白这个是什么原理,但她对这种怪异的事情很感兴趣,说道:“如果有机会,我想亲眼看看。”
赵祁摆手:“不行,这个事情太古怪了,后来我跟洛城他们说孟岳就是死在我手上,人掉下悬崖了。”
叶清芷知道赵祁为何这么说,军营中最忌鬼怪之说,会动摇军心。虽然洛城他们是靠得住的,但保不准哪个说漏嘴,让事情传扬出去。
然而,叶清芷又不解道:“既然如此,你今日又为何把这个事情讲给我听。”
赵祁捡起凉亭边上一个小石子,在水池中打了个漂亮的水漂,边道:“眼下没有战事,说给你听也不要紧。”
更深一层的原因赵祁没有说明,他对叶清芷是完全的信任,再则,在他心里叶清芷又是与众不同的,换句话说,连叶清芷都不能说,还能对谁说。
说完心中憋着的这个事情后,赵祁觉得心口舒坦了不少。
长久以来,赵祁还是对孟岳这个事情耿耿于怀的,虽然孟岳当时一副欲置他于死地的样子,可他心中感觉,孟岳应该是出了什么问题,至于真实原因是什么,赵祁想不通,但这事情确实困扰了赵祁很多年。
叶清芷抿着唇看向赵祁侧脸,这个男人,有时候不正经的让人头疼,但他偶尔流露出来的一抹威严沉着,又霸气十足。
这种矛盾,反而给赵祁增添了不少魅力。
满面秋风之下,心口和池中枯枝一样,微微一动。
庭院之内,清和带着穆清在一株盛开的银桂树前取花瓣,两人把花瓣轻轻拍落,放在一个大圆盘子里。
穆清闻了闻,黑眸亮闪闪的,说道:“好香啊,清和姐姐是要这些花瓣做桂花糕吗?”
“对啊,还能做别的呢。”清和笑嘻嘻的掰着手指头道:“桂花蜜、桂花冰糖蜜莲藕、桂花酿茶饼、桂花雪梨茶……”
清和一口气数了好几种,听的一旁的沈灵均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一朵花瓣轻轻巧巧的落在苏幕遮的衣袖上,浓郁香气扑鼻而来,他伸手拂去,对沈灵均道:“今天已是九月初十了吧。”
沈灵均算了算日子,感觉眼皮子抽个不停,抬手按住,望天哀嚎一声:“头疼啊,过两日科考就开始了,可别再出乱子了。”
当沈灵均说完这句话还没有一刻钟,李奕又来了。
“大人,弘文馆里面的月湖打捞上来一具尸体,确定是弘文馆的学生。”
一句话之后,沈灵均按着跳个不停的眼皮子,带叶清芷一起出了大理寺的门。
尸体被放在月湖岸边,是两个学子偶然路过的时候发现湖中有异常的东西在漂浮,看清楚了是个人,就马上喊人来救,救上来早就没气了。
叶清芷检查了一下,确定就是淹死的,没有发现其他的痕迹。
沈灵均问其他人,得知这个死者叫孙兴铎,父亲当朝正四品官员,在弘文馆也算是小有名气的,文学才识很高,也是今年科考的状元热门人选。
这时,一个老态龙钟,走路都跌跌撞撞发须皆白的八旬老者,由两个学生搀扶着过来,痛心疾首道:“何故如此,何故如此啊?!”
经过的时候,所有学生很尊敬的一揖礼,弯腰到底,口中尊称一声:“范院长。”
沈灵均见范疏桐这上气不接下气的,真怕老头下一口气接不上,赶紧让人找了把椅子出来,扶着老头坐下休息,平复平复心情。
范疏桐年纪是大了,平日精神还不错,不过这会儿神情悲戚,倒是一下子萎靡不少,拍着大腿道:“科考亦不是人生终途,为何如此想不开啊。”
“范院长。”沈灵均很是敬老爱幼的抱了抱拳,语声也放柔几分:“听闻孙兴铎是弘文馆内数一数二的才子。”
“哦,沈大人。”范疏桐拱了拱手,然后摇头叹息:“唉,是啊,只是不明白他这年纪轻轻怎么就……唉……我自从太宗手里接下这弘文馆,区区几十年里,虽未作出大功绩,但也总算对得起三任皇上的信任,但如今却出了这事……尔等具是二八年华,未及弱冠,怎的还没我一个耄耋老头看得开……”
沈灵均扯了扯耳朵,老头说起来跟念经一样停不下来。
又查看了一下附近,问了一圈学子,倒是有一两个曾经看到孙兴铎站在月湖边上,但是没人看到他是自己不小心失足掉落,还是故意投湖的。
因着弘文馆是封闭式的学堂,除了每月一次探亲假,其余时间都是住在里面,所以沈灵均问明孙兴铎的房间是哪一间,就和叶清芷一起过去了。
路上,叶清芷纳闷道:“不是说封正也在这间学堂,怎么他天天在外面溜达。”
沈灵均背着手慢悠悠的走,一摊手,道:“都说了他不学无术,天天和狐朋狗友鬼混嘛。”
“你们说弘文馆门槛很高。”叶清芷更加不解:“像封正这样的怎么进去的。”
沈灵均望天:“谁知道呢。”
孙兴铎的房间很简单,各种书籍占据了大半个房间,剩下的是一张简易的床和桌椅,还有个衣柜靠床摆放。
沈灵均啧啧道:“进弘文馆的每个人,怎么也是官家少爷,没想到弘文馆里这么简陋,难得他们住的下去。”
其实这也是范疏桐极力要求,老头觉得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而且为官以清廉为本,才能不忘初心。所以,任何学生进了弘文馆之后,不得带任何仆役,任何事情都亲力亲为,且所有夫子需得一视同仁,不能有半点偏颇。
叶清芷看了看孙兴铎放在桌上随手写的东西,字迹飘逸俊秀,文笔优美流畅,忍不住赞道:“确实是难得的才子。”
一眼都能望到头的房间并没有什么好查看的,然而,叶清芷翻了一会儿书册和几卷画卷后,拿着其中一幅不动了。
良久,叹了口气:“又出现了。”
沈灵均正在看衣柜里的东西,闻言走过去一看,也显得很无奈,感叹道:“我现在做梦都要出现这张脸了。”
画卷之上,美人含嗔带怨,一双美目幽幽往前看,似乎透过画纸,传递出浓浓的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