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九月,秋试季。
各地学子汇聚东都,十载寒窗苦读,争今朝金榜题名。
洛阳下辖孟津府,乃学子入都必经之处。
因而,这段时间格外热闹,到处可见一身书生袍准备前往洛阳的考生。
日暮西沉,又一行数人踏着余晖通过城门口来到孟津府内。
几人看着赶了不少路,衣袍带灰,风尘仆仆。
带头一个微胖的年轻人抖了抖衣袖,对着其余人拱手作揖,道:“不如先找地方休整一番,也好叫我的书童找找今日在哪家客栈落脚,不知几位兄台意下如何?”
这人一口浓重口音,一听就是剑南道人。
原来这几人也是赶远路去洛阳的考生,半路正好相遇,便结伴一起行路,一来彼此有个照应,再则互相也能摸摸底。
几人中有世家贵子,也有清寒穷书生,不过交友只看性情,书生间更是只重文采高下。所以,来自同道不同地方的这几人相处颇为和谐,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其他人也是疲惫干渴,顿时点头称好,就近找了个茶摊坐下了。
茶摊中原已有一群人在内,具是人高马大,比之刚进来这几人,怕是高出一两个头。
茶摊小二笑呵呵的送上茶来:“几位也是去赶考的吧,嘿,我这茶叫状元茶,几位喝了我的茶,先取个好彩头。”
几人虽知道这是茶摊小二招揽人的客套话,估计不知道对多少人说过,毕竟话是好话,听着叫人高兴。
那微胖青年掏出点碎银子付了茶钱不说,还多打赏了小二一些,小二乐呵呵的拿着赏钱退下去忙活。
新来几个赶路累了,一时坐着休息,间或说两句,也是轻声细语。只听得里面那群人高声阔语,侃侃而谈。
此时恰好谈及茶叶,有一人粗声粗气道:“这什么破茶叶,喝着寡淡无味,不如我们家乡的红茶好喝,而且这茶碗也忒小了,喝着不够劲。”
身边的几个也符合:“就是,让店小二换大碗来。”
这几人嗓音具是豪爽,听口音来自北方地区。
外面一群人听了,有些内敛的笑笑。
那微胖青年似乎性格很是开朗,这会儿站起来,冲着里面插口道:“非也,这茶叶条索均整,色泽绿润,扁平挺直,而且状如雀舌,正是常州名茶金坛雀舌。”
说着端起茶杯放到鼻前一嗅:“一旦冲泡后,叶底嫩匀成朵,香气清高而色泽绿润,滋味鲜爽,且汤色明亮,可谓好茶。”
里面几个人停下说话声,全都看着他。
微胖青年自顾继续说道:“喝茶讲究精细,细尝慢品方能体会,怎能用大碗牛饮,那岂不是辜负名茶风味。”
微胖青年说完,身边一群同伴都是含笑点头。
里面先来的那帮北方学子具斜眼看他,之前先开口说话的那人冷哼一声,道:“此种娘娘腔行为,还有人引以为傲,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同行的北方学子全都大笑起来,拍手称赞。
微胖青年出声茶商世家,对茶叶颇有研究,此番也是出于好意,没成想不让人接受也罢,说话还这么难听。
他自小为人玲珑,善交朋友,从没有受过这气,当下也有些不情愿,道:“这位兄台说话未免太过难听了吧。”
里面的人道:“嫌难听就别接话,更难听的还没说。”
微胖青年上前一步,准备理论,不料里面的都站起来,同声道:“怎么的,要打架?”
都是一群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顿时,南方学子这边也站起来,输人不输阵,撩着衣服袖子道:“打就打!”
等茶摊小二再从里面出来,就看到一副乱斗场面,两帮人打的不分你我。
茶摊小二大腿一拍,望天无语道:“哎哟我的娘诶~这都算什么事儿……”
南方人毕竟在体格上略逊一筹,因而渐渐落于下风。微胖男子仗着身材优势,好歹还撑住了,其他瘦弱的人就基本上被压制着只剩挨打的份。
就在此时,一人被甩出去,撞在茶摊旗幡的柱子上,柱子晃动几下,居然就要倒下来。
打斗中的人没有注意,茶摊小二却是看的清楚,心中一惊,只来得及大喊一声:“快躲开啊!”
但他知道,这柱子无论如何是要砸到人了,就盼着别砸死就好,不然这茶摊算是开不下去了。
忽然,大家就感觉一阵冷风扫过,凛冽更胜冬日寒风,硬生生被吹的身体一颤。
所有人忍不住停下手,就见不知何时面前多了骑着马的一男一女。
男的白衣白马,长相俊美无比,但神情冷漠,一双寒眸扫过时,禁不住又一个冷颤。再将视线转向他身旁,女子红衣黑马,热烈如火,脸上还挂着让人一看就生出几分亲切感的笑容。
这种一冰一火的组合站在一起,明明应该不容,却居然意外的和谐。
“哐当~”一声传来,大家看过去,才发现柱子终于倒了下来,而原本应该被砸到的人,已在半丈开外,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瞬移过去的。
只不过奇怪的是,柱子周围怎么有一层薄冰?
大家忍不住抬头看天上,没错,是九月清凉天啊。
茶摊小二松了口气,双手合十直念阿弥陀佛。
这一男一女自然就是从丹凤府往洛阳城赶的沈灵均和苏幕遮。因马车赶路较慢,两个人骑马先一步进入孟津县,准备今晚在客栈住宿一夜,明日一早赶路,正好天黑前到洛阳。
沈灵均见到这群学子模样的,如今一个个灰头土脸,有的还满脸鼻青脸肿,忍不住摇摇头。此前见皇帝手函,说是洛阳频频有学子打架斗殴的事情发生,原本还没在意,今日才到孟津县,就看到一出新鲜的,顿时明白皇帝为何这么急着叫他们回来。
沈灵均侧过头,嘴角微微翘起,道:“木木,下来先喝口茶?”
苏幕遮点点头,两人一起从马上跃下。
沈灵均晃过去用脚尖轻轻一踢,原本倒地的桌子就被踢正了。
所有人都看着突然跳出来的他们两人,一时间居然忘了打架的事儿。
茶摊小二赶紧过来擦拭干净,看着沈灵均和苏幕遮的行头打扮,就知道是江湖中人,所有客人中最不好得罪的那种。如果书生打架就摔个桌子,碎点碗什么的,江湖中人一动手,估计茶摊就被掀翻了。
因而,小二擦完桌子,立马提了一壶刚烧开的水过来冲茶,陪着笑道:“两位喝茶,这茶叫状元红,喝了能提提精神气。”
苏幕遮看了一眼茶碗中的茶叶,再端起来闻了一下,挑眉:“金坛雀舌。”
小二立马打拇指:“公子好眼力见,确实是金坛雀舌,不过去洛阳赶考的基本都会来我这茶摊喝两口,指不定就出个状元啥的,所以我给改成状元红,也取个好彩头。”
沈灵均轻笑道:“你倒挺会做生意,不过……”
苏幕遮喝口茶,摇摇头,知道这丫头接下来估计没好话。
果然,沈灵均转头扫了一圈那群学子,道:“我看这茶也白给了,这几个也不是能考状元的料。”
听到此处,那些学子不干了,一个个能来参加秋试之人,都自觉饱读诗书,满腹孔孟之道,被一个小小女子这么说,怎么能咽的下这口气。
当下有个清瘦年轻人站出来,傲然道:“姑娘此话差矣,还未上考场,怎能轻易断言我等不是状元之才。”
沈灵均右手敲了敲绸布抱着的大夏龙雀,歪仰着头道:“那我问你,考科举是为何?”
那人下巴扬起,似乎对这个问题有些不屑:“自然是入仕为官。”
沈灵均点点头:“那当官又是为何?”
那人顿了顿,道:“为民请命。”
沈灵均轻轻一笑,灵动黑眸倒映出红艳艳的碎霞,整个人罩了一层柔和的光。
然而她说出来的话,却满带轻蔑,慢慢道:“靠打架为民请命,你还不如去参加武试,兴许能派上些用场。”
“你……”那人拂袖怒道:“你懂什么。”
与那人对立的北方学子也嗤笑着嘘他,让他别出来丢人,趁着还没到洛阳赶紧收拾包袱回老家去吧。
谁知,沈灵均话锋一转,指着那几个人道:“我刚才见你们几个很能打?”
那几个人整理了一下衣服,有人不知死活道:“打架这活,就得往死了揍,不能手软。”
沈灵均被说笑了,勾勾手指:“我们两打打?”
这人身材高大,用眼睛比了比沈灵均的小身材,扯扯嘴角道:“你?还是算了,我不打女人。”
沈灵均乐呵道:“你还挺讲究啊。”
苏幕遮明显感觉沈灵均是这几天连着赶路有点闷,这会儿是找着乐子了。
这人挺挺胸膛:“那当然,我们也不是平白无故打人,都是那群南方来的先找茬。”
对面南方学子不满:“是你们侮辱人在先。”
这下,两方人马从武斗又转为文斗。
沈灵均看着一群读书人吵架,还挺有劲,边喝水边围观,津津有味的。
苏幕遮放下茶杯,对她道:“你好像很开心。”
沈灵均笑眯眯的道:“见过骂街的,但是文人吵架头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