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十二月初五,昆州泸水府,正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
岸边码头,扎了三人高的彩门,不管男女老少,争先采青松枝叶,有的撒在屋中,也有插在门口的。
牛角吹起,所有人围拢过来,祭祀毕扒站在城中心高台上,围着一圈的架子扎满了五色彩带。
毕扒双手往上平摊,随后往上抬起,对着太阳的方位深深一鞠躬,口中大声喊道:“拜天拜地求保佑。”
所有人一齐跪下,恭敬叩拜。
毕扒再转身对着祭台一鞠躬:“祭祖祭宗,祈求赐福。”
其他人再弯腰磕头,头碰地沾土以视为敬意。
毕扒以青松枝叶沾水往地上一洒:“求达各玛保护,驱赶天神地鬼。”
这次,所有人双手合十,跟着默念一声。
最后,毕扒在祭台上五个碗里各抓一把米,洒了一圈,道:“求天地在新的一年里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大家一起高喊一声,声音震天,直透云霄。
最后,毕扒抬手一扬,高喊道:“仪式开始。”
大家全都高笑欢腾,鼓掌拍手,也年轻小伙和姑娘手拉着手跳起舞来。
五六个壮汉将一颗高大的松树抬到场地中央,树枝上挂着弩箭和城中绣工最出色的姑娘精心绣织的飘带衣物。
树下放一个装满荞麦的大箩,周围摆着十二小箩荞麦、十二坛新酒,以象征一年十二月。
毕扒站在中间,祈愿新的一年吉祥如意。
接着,音乐声起,毕扒和十二个小伙子一起吹起葫芦笙,旁边歌喉最好的十二个女孩唱起欢乐的山歌。
最后,十二坛荞麦酒分斟给大家喝,喝完之后,这一年的阔时节才算真正开场。
就在这一派热闹之中,一艘三层高的豪华大船缓缓靠岸。
船头一个明媚少女好奇张望,婴儿肥的脸蛋让太阳晒的红扑扑的,加上黑白分明的双眼,煞是可爱。少女手中握着一支古怪的笛子,偶尔两根手指熟练的旋转,有抹青色缠在笛身,细看了都要吓一跳,嚯,这少女怎么随身带着条蛇啊。
大船华丽贵气,有护卫军驻守,具是黑衣银甲装束,手持长枪,目光凌厉的注视前方,可见这是一艘官船。
忽而,船舱中传出一声娇呵,然后是碗筷碎裂声。
船头少女往后看了一眼,仿佛已经习惯,笑嘻嘻的对着后面道:“大小姐又发脾气了。”
身后走出一人,似天边一抹浅淡白云,风清气朗,又如静川明波,嘴角含着温笑,道:“泸水府到了。”
少女抬手一指:“臭道士,你看前边好热闹啊。”
“哦,原来今日已经是十二月初五,难怪呢。”又一个女子走出,淡黄绸衫,清丽难言。
黑衣男子一个箭步,蹿到她身边,挑眉:“十二月初五怎么了?”
两人身后,有清冷嗓音道:“十二月初五是傈僳族的阔时节开始之日。”
随着声音,白影翩翩而出,手上搀扶着一团火红色。
这时,船夫吆喝着抛锚落岸,晃动的船只渐渐平稳下来。
那团火红色抬起头,苦着脸哀嚎:“我这辈子都和船不对付!”
所有人同情的看她一眼,然后一齐轻笑。
这群人,便是奉命护送嘉黛公主去南诏和亲的沈灵均等人。
一个多月的行船,沈灵均已经吐的脸色蜡黄,全身虚浮,走路都靠飘的。
大家也奇怪,沈灵均天不怕地不怕,挺厉害一个人,怎么就是怕水呢?
唐糖手指轻抚小青,问道:“苏木头,阔时节是什么东西?”
苏幕遮扶着沈灵均坐到船头摆着的躺椅上,给她顺了顺气,又拿了一壶薄荷菊花茶给她喝。
蹲在船顶的戏时捧着脸道:“阿瓜,苏木头都混成老奶妈了。”
洛城深有同感的摇头:“果然男人一谈感情就变忠犬。”
神乐刚刚从厨房摸了一把兰花豆,嚼的嘎嘣嘎嘣响:“是说我们将军呢?”
凉月从他手里抓了几颗,往上一扔,正好落到嘴中:“我看你们几个光棍羡慕嫉妒恨倒是真的。”
其他三人都看过去,那眼神意思是:你不也是光棍?
叶清芷抬眸看着前方,淡笑而言:“阔时为岁首之意,是傈僳族最隆重的传统节日,相当于汉族的新年。”
唐糖歪头看着她,最近叶清芷心情都挺好啊。
沈灵均喝了两口茶,感觉胃酸给压下去不少,闭目养神。
苏幕遮单手靠着躺椅扶手,点头道:“嗯,这期间正式樱桃花开的季节,所以每年樱桃花开时就是傈僳族过年的日子。”
唐糖指尖笛子一转,兴致勃勃的说道:“臭道士,我们下去玩玩。”
正说着话,一个十五六岁丫鬟打扮的女孩走过来,一双眼睛滴溜溜的,看着很是伶俐,她一出来就对着赵祁福了福礼,道:“赵将军,公主身体不适,让奴婢请叶大夫去看看。”
赵祁挺不满的看她:“船上不是有随行御医?”
这丫鬟看了叶清芷一眼,含笑道:“公主说心口不舒服,御医不方便看。”
沈灵均睁开眼,笑了笑道:“昨天才看了胃疼,今天怎么又心口不舒服了?”
丫鬟又对着沈灵均福了个礼:“回沈大人,公主不习惯船上生活,因而有些水土不服。”
唐糖嗤笑道:“我看你这个公主浑身没有一个地方不疼,不如让我去治治,保管药到病除。”
叶清芷看着前面像是发呆,一声未吭。
赵祁知道嘉黛是存心的,一路上想着法的为难叶清芷,而大家因为她的身份,又不好对她怎么样。
丫鬟微微一笑:“姑娘说笑了。”
“疼就让她躺着,等会就上岸了,憋着。”赵祁不耐烦道。
丫鬟愣了一下,继而再行礼,坚持道:“将军请不要为难奴婢。”
“我过去看看。”叶清芷终于开口道。
赵祁拉住她的手,皱眉:“丫头……”
叶清芷一笑:“没事。”
说完,跟着那丫鬟一起走进船舱。
赵祁想了下,也跟了进去。
沈灵均看着这幅场景,笑着对苏幕遮说道:“赵祁就是太紧张,忘了清芷是什么人,她是容易被欺负的角色吗?”
苏幕遮轻笑一下,伸手刮了刮她小巧鼻子,道:“看来晕船好了,还有空关心这些。”
说到这个,沈灵均哀怨一声,望天道:“我要下船!”
唐糖瞥着那边打情骂俏,拽住沈长风的衣服下船,摇头晃脑的感叹:“这船没法待了。”
沈长风从侧边看着她,还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唐糖,仿佛那晚的阴郁不过是他错觉。
船舱顶上,洛城附和唐糖:“确实没法待了。”
戏时戳了戳洛城:“阿瓜,我也想下船玩。”
神乐啃完手中豆子,拍拍手,把手里的盐沫拍掉:“你们去吧,我和凉月守着,戏时,记得给哥哥带点好吃的上来。”
两道黑影掠出去,凉月斜眼看神乐:“我还没答应呢。”
神乐一手勾住凉月的肩膀,嘿嘿笑道:“这不是正好留咱们两个独处嘛。”
凉月呸呸呸了三声,嫌弃的跳开,离他三尺远。
船舱二层,最豪华的一个房间内,地上一片狼藉,丫鬟战战兢兢的跪着收拾。
贵妃椅上躺着一个粉色妙龄少女,容色娇艳,身形苗条婀娜,正是最美芳华。
丫鬟爬行着一路收拾过去,正好挨着贵妃椅,刚捡起一块瓷片,忽而椅上女子抬脚一喘,伴着一声娇斥:“滚开!”
丫鬟被踹的整个人往侧面扑,盘中好不容易收拾起的碎瓷片都飞了出去,手一撑地,顿时尖锐的痛楚从手心传来。
不过丫鬟死死咬住嘴唇,却不敢呼出声。
叶清芷撩起珠帘,抬眸淡淡扫视一圈,提步往里走。
嘉黛靠坐起来,眼中愤恨不已,视线放在叶清芷的身上,仿佛要把她灼烧出一个洞来。
叶清芷把手上的药箱放在桌上,清淡的嗓音道:“哪里不舒服?”
嘉黛恨叶清芷,不止是她抢了赵祁,更是疑心眼下自己的处境都是这个恶毒的女人所为。
两个月前,等她清醒过来时,人已经在船上,她回想起跟皇帝姑母说的那主动请求和亲的话,她怎么都想不通,怎么可能,她就是死也不会说出这种话来。
冷静之后,嘉黛分析着,一定是叶清芷,是她对自己下了什么药,和控制赵祁一样的药。对,肯定是她,还记得那晚上,她亲口说她下蛊控制赵祁。
所以,嘉黛的恨里又带上一种恐惧,叶清芷这个女人,好厉害,也好阴毒,现在不管说什么,别人都不会相信自己的话。她到底怎么样做,才能让赵祁醒悟,发现叶清芷的阴谋。
看着叶清芷取出药箱里布包,嘉黛抿着唇,神情冷然的道:“你背后做了些什么,我都知道。”
叶清芷掀起眼皮瞥她一眼,懒得跟她说话,取出布包中一根针。
倒在地上的丫鬟很有眼力见的爬起来,双手都是鲜血的拖着木托盘悄悄退下。
嘉黛一双眼睛狠狠盯着叶清芷:“你给我下了什么毒药,还有赵祁,你是怎么操控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