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后院
用来放置尸体的那处房子平常连个人影都很少见到,常年阴气森森,走过都不自觉有凉风入骨。
常州城凶案不多,但也总有一些死于非命又没有家属认领的,就会摆放在这里,等过了时间还找不到家人,只能统一埋在后山一个大的坟堆里,尸骨交叠在一起,凄厉惨淡。
今日却不同,这常无人烟的地儿,居然可以用热闹来形容。
人多了声音也就嘈杂,你一句我一句的,渐渐从院中漏出去,传到前厅那边。
“臭道士快来这边,有热闹看。”娇娇脆脆的女音从半空中洒下,跟着众人就看到一道青色影子像鹞子般缓缓展臂而落。
吵闹的声音倏然停住,全都抬头看向来人。
青衣短裙,干净利落的装扮,腰束银色腰带,居然是两个蛇头做的接扣,细发编成两缕长鞭垂在胸前,发梢挂了一只小小的铃铛,随着少女动作,发出轻吟悦耳的‘叮铃叮铃’声。
少女面如苹果,脸颊铺着淡淡粉色,眼睛又黑又圆,笑起来,甜腻又娇俏,很讨人喜欢。
紧随着少女身后,一人翩然走出,白衣蓝边的棉质衣衫,墨发飞扬,说不出的风流写意,眉骨温润,举手投足都透出儒雅气韵。
地上原也站着几伙不同的人,年纪不等,身份各有。
最突出要数那几个穿着同一色的女子,具是身佩长剑,眉宇中英气傲然。
“咦,这几个小美人我见过,是那个什么黄莺还是老鹰派的。”青衣少女手中笛子一转,眉眼弯成柳梢月牙形状。
洪嫒等几个看到时自然也认出来了。
“师姐,她怎么也在这里。”削尖下巴的女子对唐糖的印象不好,都是源自于沈灵均之前抹了她们大师姐的面子。
洪嫒看到唐糖出现,再看了一眼沈长风,心中有疑惑浮起,忍不住往他们两人背后张望两下。
她没见过沈长风,虽也一表人才,气宇不凡,可是……
这青衣少女在此,他会不会也在?
“姑娘,在下天音派洪嫒,携同门师妹寻人,不知道姑娘是?”
唐糖下巴扬起,满脸傲娇,鼻子里哼了哼:“我管你是谁……”
“你管我是谁。”
两句话换了主谓,却同样的嚣张不可一世,完全没有给洪嫒一点面子,好似根本听不懂洪嫒说突出的重点是代表天音派的本意。
“敢这么跟我们大师姐说话,你别太过分,否则我对你不客气。”金玉莹最是冲动,当下忍不住出言。
“来啊来啊,我们到外面那个大院子去打。”唐糖正愁无聊,当下喜笑颜开的提议。
不过她这样的举措在他人眼中看上去,分明就是挑衅!
别人姑且不论,府衙里几个是吃过唐糖亏的,而且他们还知道这几个人都是他们大人请来的贵客!
是得罪不起的!
“哎哟姑奶奶,您可别介,这地儿太小,怕影响您发挥,要不然去府衙外找个宽阔点的大地方,您看……”
唐糖双手抱臂,脑袋一扭:“表要,我就高兴。”
“这……”衙差不敢说重话啊,苦着脸看沈长风,眼神中充满了祈求。
“别闹。”沈长风不负所望,手指头弹了唐糖的脑袋一下,示意她看向那一排排白布盖住的尸体,“不是你捣乱的时候。”
唐糖蛮不高兴的哼了一声,跳到旁边一颗梧桐树上挂着,倒是没再说什么。
衙役暗暗松了口气,真怕那姑奶奶使性子弄出点什么来,到时候惨的就是他们了。
洪嫒则是惊讶错愕,这少女和男子是谁,为何连知府衙门里的衙差对他们都那么客气,特别是那青衣少女,似乎他们很怕她的样子。
洪嫒压低声音对身后几人道:“出门在外,一切小心为上,不可惹事,先把师妹的事情办完了再说。”
说到师妹,几人神色全都沉重起来。
她们是跟着师叔一同下来历练的,半路中出现了点变故,和师叔胡方雅以及师妹海舒意外分开了,好不容易找到师叔胡方雅留下的记号,才一路寻到常州府,却不想看到胡方雅身受重伤,而海舒不见踪影。
恰也是同时间,县衙张贴告示,发现不知身份的女子几名,寻找家属认领。
洪嫒等人前来的时候,没想到等待她们的其实是师妹的尸体,更让她们无法接受的是,向来保守自爱的师妹居然穿着根本无法遮体的薄纱,还画着妖冶浓郁的妆容,若不是脸没变,根本无法将她与原来的她套上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海舒性子软,可也不是任人揉搓的,我绝对不相信她是自愿穿成那样,简直……简直是……”
金玉莹咬了咬唇,不知道说什么好。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海舒人都走了。”削尖下巴的女子皱了皱眉头,“当务之急,我们要找到谁杀害了海舒,给她报仇!”
“对,大师姐,我们一定要给海舒师妹报仇。”
“欺人太甚,根本没把我们天音派放在眼里!”
……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吵的洪嫒头疼,她呵斥道:“别说了。”
等大家停下来后,才沉声道:“师叔身负重伤,海舒师妹又死的不明不白,我的心情和你们一样难受,但是我们现在胡乱激动又有何用,报仇……”
“你们知道凶手是谁吗?”
洪嫒到底是大师姐,拥有一定的威慑力,再加上她说的也有道理,你就是要报仇也得有目标吧,连谁下的手都不知道,报哪门子的仇啊。
也正是这个时候,旁边有人带着哭腔大声道:“官老爷,到底是谁……谁这么狠心,我家闺女才十五岁啊!”
“杀人凶手是谁,如此穷凶极恶之徒放任在外,还会残害更多的人。”
“常州府不是一向太平无事吗,怎么突然出了这样的恶徒?”
“肯定是个变态,几个女孩身上穿的衣服都露骨艳俗,不堪入目啊!”
……
其中确有来认领尸体的家属,不过还有一些认过之后没看到自己家人,开始有心情说道说道的。
声音杂了之后,质问的,探究的,猎奇的,纯属凑热闹的……全都冒出来了。
唐糖就在讨论到最热闹的时候出现,声音戛然而止,静的风声扑扑,只有白布被掀起翻飞的声音。
“继续啊。”唐糖晃了晃腾空的双脚,发现众人的视线都落在她的身上,用笛子抵着下巴,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我就是路过的。”
众人:“……”
“我要找周大人,问他一句,为什么不让我把闺女带回去,我可怜的闺女啊,才十五岁啊,造的是什么孽哟,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啊——”
那声音嘶哑干嚎,伴着嚎啕大哭,妇人的眼睛已经哭红,看着精神状态也不太好。
唐糖歪头往下瞧去,看的津津有味,觉得这妇人哭的挺有意思,就是话不太有新意,她是见过人家哭丧的,那也讲究曲调词意,很是精妙,通俗来说,跟唱大戏差不多。
其他人被那妇人感染,多少觉得些许伤感,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不论,嘴里都长吁短叹起来,甚是惋惜同情。
“唉,都是好姑娘啊,这么年轻……可惜了。”
“可不是咋地,要我说那凶手就是变态杀人魔,谁家里有闺女的最近可小心着点……”
“官府的人为啥不让把人带回去啊,你们瞧瞧,暴尸在这里……也太那个了,不尊重人啊。”
“不晓得,可能案子没查清楚前,还需要留着查案用吧。”
“啧,几具尸体有什么好查的,再说了,那不还有没人认领的可以留下,看那何大嫂哭的多心酸,我都跟着流泪了。”
……
“这位大人,躺在地上的是我们亲人,她们都是受害者,为何还要任凭她们躺在地上,得不到安息,我相信若这里面有各位大人的亲人,你们或许才能体谅我们的心情。”
“她们如花的年纪叫人欺辱不说,现在连入土安葬都无法,只能孤单单的躺在这里,这便是常州府衙给我们的公道,周大人给我们的正义吗?!”
“你们不去寻找杀人凶手,却在这里阻止我们带回亲人的躯体,何为天理昭昭,谈什么青天白日!”
洪嫒一口气说完,胸脯因为用力喘气而上下起伏,脸色染上一抹秋黛,杏眸如水,眉宇凌厉如锋刃,横扫出一片冷锐英气。
衙役没曾想碰到硬茬子,嘴也没她的伶俐,居然被她说哑了,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反应。
唐糖从树上折断了一片叶子,对着吹了口气,树叶落在沈长风发的肩头,后者抬眸看过来,唐糖挤眉弄眼半天,又是努嘴又是皱鼻子——挺厉害的女人啊。
沈长风淡泊雅然的眸光清幽如水,有流光划过,晦暗不明。
他不是很喜洪嫒的说话方式,总觉得绵里藏针,带点深意讽刺,更似乎是故意明里暗里的挑起其他人的火气,以期达成自己目的。
果不其然,就在洪嫒话音落下之后,那本就丧女心痛,精神不大理智的妇人大叫一声:“官府不讲理,那我就只有以死明志,娘的茹儿,娘来陪你了——”
“啊——”
妇人一头猛冲,在所有人意料之外,她瘦弱的身体飞了出去,直撞向前面的石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