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岫出山,薄暮冥冥。
申时一到,苏幕遮准时出现在青山下。
孔镜早已候在那里,见那白影施施而来,姿态优雅,行为举止贵气,黑眸浮起一线嫉妒神色。
又悄然隐去,微笑道:“苏三少果然是守诺之人。”
苏幕遮走到近前,对着孔镜点了点头。
“走吧。”孔镜带头领路。
这时,一抹黑影闪了闪,落在苏幕遮身旁。
孔镜表情微愣:“这是?”
苏幕遮侧头看了看全身包裹在黑衣中的娇小身影,道:“戏时,灵儿不放心叫他一起前来。”
孔镜依稀记得赵祁身边是有两个暗卫来着,不过不记得名字。
戏时整张脸让面罩盖住了,只露出一双黝黑透亮的眼睛。
孔镜有些疑惑的看着,心里怀疑是不是沈灵均假扮的。
苏幕遮也不知是否看出他的顾虑,对着戏时点了点头。
面罩取下,露出少年特有的青涩脸庞,浓眉大眼,眸中带笑,对着孔镜点了点头。
孔镜松了一口气,他知道沈灵均那丫头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走吧。”苏幕遮淡道。
孔镜转身走在前面,话中带话道:“灵儿还真不放心你。”
苏幕遮没有回他的话,和戏时对视一眼,后者再次戴上面罩。
三人从青山脚下绕过,再转到一条小路,只是沉默赶路,谁也没有说话。
小路蜿蜒而上,缠绕着一座山,远看就像一条盘在高山上正欲飞空的龙。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孔镜忽而轻笑道:“苏幕遮,你是否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苏幕遮不是话多的人,就是和赵祁他们相处,也难得搭口,因而没有说话。
“当时我就在想,剑圣怎么会收这样一个人当徒弟呢?”孔镜扯起嘴角,笑容讥讽:“明明怎么看都样样不如我。”
正走到一个拐角缺口处,苏幕遮先上去,然后拉了一把戏时,两人对视一眼,后者对他眨眨眼。
孔镜转过身:“后来我想通了。”
苏幕遮正好立定,看向孔镜,面色冷漠。
“一切只不过因为,你命好而已。”孔镜虽是笑着,但笑容冰冷。
苏幕遮不予理睬,只问道:“还有多久到?”
孔镜皱起眉,他就是不喜欢苏幕遮这种表情,以及假装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但明明又什么都得到了,不管是享誉武林的师父,还是他求而不得的爱人。
孔镜垂眸,继续往山上走,似笑非笑道:“苏幕遮,如果突然你不见了,你猜灵儿会不会忘了你?”
苏幕遮一愣,这话什么意思?
孔镜转头温和的笑道:“虽然就算你活着,灵儿也始终会是我的,但是……”孔镜停住脚步,脸上笑着,黑眸酷寒:“你还是死了比较好。”
说完这话,孔镜一个闪身。然后,地面开始震动起来。
苏幕遮只来得及抓住戏时的手,他所在的地方就整块凹下去。
而就在苏幕遮如约出发至青山的时候,沈长风去孔府找到了孔舞阳。
孔舞阳昨日受了一番惊吓,经过一个晚上的休整,脸色已经好了很多。
她见到沈长风很开心,面色更加红润起来:“长风哥,你怎么来了?”
沈长风温润的脸上挂着一丝浅笑:“舞阳,你没事了吧?”
孔舞阳见到他,就算有病都直接康复了,含笑摇摇头:“我挺好的。”
让下人沏了一壶茶上来,孔舞阳亲自给沈长风斟了一杯,有些担忧的问道:“长风哥,那位唐姑娘,她没事吧?”
沈长风抬眸看她,蛾眉皓齿,满面温柔。
孔舞阳让沈长风看的不好意思,半垂眼眸,抬手擦了擦脸颊:“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沈长风还是看着她,看的极为认真,看的孔舞阳心弦跳动,手指轻颤。
“舞阳……”沈长风唇边溢出一丝叹息,道:“你哥哥去哪里了?”
孔舞阳一愣,不知沈长风为何问到这里:“哥哥,不是带人去找鬼斧门了吗?”
沈长风却摇头:“没有鬼斧门,对不对?”
孔舞阳端起茶碗,垂眸看着手中晃动的茶水并未说话。
“那天,不是唐糖想杀你,而是你想杀她,只不过剑落到唐糖手上,你看见我来了,就顺势假装唐糖要害你。”沈长风温和的嗓音在整个厅堂里回荡,不紧不慢的说道。
孔舞阳握着茶杯的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滴在她的手背上,她却似乎毫无知觉。
沈长风摇了摇头,仿佛第一次认识眼前的女子般陌生,继续说道:“怒水河边,要杀我的人不是苏幕遮,而是孔镜假扮的吧,本来我还没想通,可是昨日孔镜自己说了句,鬼斧门的人擅长模仿他人的功夫。那阵烟雾,就是用来迷惑我,让我确定自己看见的真是苏幕遮。”
孔舞阳始终不说话,沈长风叹气道:“舞阳,那个出来阻止的人是你吧?你们为何这么做?”
孔舞阳终于抬起头来,她的表情变了变,道:“你都知道了?”
沈长风点头:“是,我一直都知道,像苏幕遮这样的人,想杀人的话,绝不会搞这么多花样,你们这样做,是想让我死在苏幕遮的剑招之下,让灵儿和苏幕遮之间产生嫌隙。”
大家都知道,归山上所有人的里面,唯有沈长风对沈灵均来说是不同的,也只有他才能触动到沈灵均的心。
“对,哥哥想要杀你来离间他们,但是我……”孔舞阳没有说下去,她转而自嘲一笑:“你和灵儿都一样相信苏幕遮,哥哥漏算了。”
沈长风有些遗憾的看着孔舞阳,这个和他有着幼时情谊的女孩,在他心里一直都是温柔善解人意,永远规规矩矩的活着。
“我没想到是你。”沈长风语气里难掩失望:“若不是怒水河边你出来救我,我真的不知道,舞阳,原来你深藏不露。”
孔舞阳的脸褪尽粉黛,换了另一种冷然,黑眸中带着讥嘲:“因为我当了十八年的乖乖女,我不想再活在别人的眼中,因为我也想为自己好好的活一次,因为我……”孔舞阳咬了咬唇,艰难的吐出口:“我真的喜欢你,长风哥。”
沈长风还是不忍太过责备孔舞阳,看着她颤抖的肩膀,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只剩下一声叹息:“舞阳,你这又是何苦。”
孔舞阳道:“你现在一定很恨我,对不对?”
沈长风摇头:“我不恨你,舞阳,你是个好孩子。”
孔舞阳转过身,眼泪才敢落下来。原来,连恨都没有……
“舞阳,既然没有鬼斧门,你能不能告诉我,孔镜准备带苏幕遮去哪里。”沈长风在背后问。
孔舞阳抹去眼角泪水,回过身面对沈长风,涩然一笑:“不,鬼斧门一直存在,但是来不及了,不管怎么样,苏幕遮都会死的。”
山顶震动,那一方完全塌落之前,苏幕遮拽着戏时的手轻轻跃起,攀住旁边的石壁。但周围已完全陷落,这边也不知道能支撑多久。
孔镜站在外面,含笑道:“你不死,实在是我的心腹大患,所以,你还是死了吧。”
苏幕遮用玉清剑抵住石壁,抬头看向孔镜:“所有这些事情,都是你搞出来的?”
此时此刻,孔镜觉得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很痛快的点头:“对,是不是很精彩。”
苏幕遮黑眸清冷:“你把消息透露给白秋风,设计让灵儿的身份曝光,使得天下武林唾弃,官场也待不下去,对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孔镜仰头大笑,眼眸阴鸷:“好处就是灵儿和你敌对,跟天下人敌对,最后就只能留在我身边。”
“莫非你就是所谓鬼斧门的门主?”苏幕遮皱眉道。
孔镜很得意的分享他的所作所为,笑着道:“对,杀灵凡一家的也是我,我本来想利用玄黄古卷引两个老头子出面,在天下人面前,让他们彼此厮杀,那样,你和灵儿再也没办法在一起。”
山体还在震颤,苏幕遮攀着的石壁一点点碎裂,他努力稳住两人,边道:“玄黄古卷是假的。”
孔镜扯起一边嘴角,不屑的冷笑:“无知,玄黄古卷能凑成天机圣图,进去的不是传闻中的三千界,而是另一个地方。但你只要进去了,会拥有无尽的财富和天下最高强的功夫。当年剑圣魔尊他们去过一次,出来后就成为了世上最强的人。不然,你以为他们的功夫是哪里学来的?”
这个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戏时,开口问道:“南诏三皇子也是你杀的?”
孔镜有些疑惑的把目光移向他,这个声音……
戏时掀开面罩,又扯掉脸上一层薄薄的胶装物体,赫然露出沈灵均的脸。
“灵儿,怎么是你?”孔镜真的惊讶了。
如此说来,沈灵均把刚才的话都听进去了。
沈灵均扔掉手中的东西,道:“孔镜你还没回我的话。”
事到如今,孔镜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杀他是次要,不过就是为了留住你们的脚步,好实施我的计划罢了。本来以为杀一个邱斯任就够了,没想到你们毫不在意,那我只能再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