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姑娘且听我说，每到夜间，王府侍卫需站岗巡逻，小厮则可安睡。长绒棉防风抗寒，明显是侍卫更加需要。”
“管家大叔，你不能这么举例。”
“为何不能？”
“夜间寒冷确实不假，可清晨起来，寒气也是逼人。寻常小厮哪个不用早起干活？就拿今早来说，他们在九曲桥搬花盆时，手就被冻得通红！”
张小雨言毕，管家微微一想，放弃从“谁更需要”的角度进行辩论，转而换了种说辞，打算速战速决。
“张姑娘，我当管家这么多年，棉花采购的预算一向如此，已经形成王府惯例，先例应该遵循，今年也不例外。”
张小雨听到这话，立时睁大了双眼，颇感荒谬。
“惯例就是对的吗？”
“遵循先例，至少能让王府中人根据过往有所预估，以此保证王府的安定性。”
管家这话说的有道理，张小雨听了，也换了种思路。
“那好，我退一步，最开始形成这个惯例，依据的又是什么？大陈景王府核心价值观？您如何保证惯例最初就是正当的呢？”
“……”
张小雨步步紧逼，管家被问得有些发懵，恰此时，一个声音从二层楼梯口传来。
“没有什么价值观，自建立景王府之日起，预算都经了本王同意。”
“诶，王爷？”
“参见王爷，您是何时来的账房？我竟没有相迎！”
乍一听到宇文琰的声音，张小雨和管家都被吓了一跳。宇文琰从楼梯口走出，凌风紧跟在后。
烛火摇动，星夜未阑。宇文琰走到桌旁坐下，一边翻着账本，一边回答管家。
“自张姑娘说‘冬衣御寒’时，本王便来了。”
管家闻言，发懵的脑袋更加转不动了，只下意识地呈给宇文琰全部账本，殷切道，“王爷，今年的过冬预算都在这里了。总开支合计——”
“莫急，听你们方才争执，不是还有个冬衣预算没敲定？”
“啊，啊？”
张小雨见宇文琰前来，本以为自己未能说服管家，事已成定局无可更改。正心灰意冷之时，宇文琰这话犹如一剂强心针，张小雨立时恢复了斗志。
“嘿嘿，王爷英明！管家大叔，我们从头理一理，你是否认同我所说的，冬衣御寒是每个人的基本需求？”
见宇文琰没有出言反对，管家定了定神，重回先前辩论之状态。
“这一点，张姑娘所言不错。”
“那么，值夜的侍卫、搬花的小厮，都是人，因此他们——”
“且慢，张姑娘，你的问题就出在这儿：木分花梨紫檀，人分三六九等。”
管家摆出这一论点，张小雨不由一丝发愁，这个话题到底是绕不开呀！
张小雨一边察言观色，一边尝试开口，“咳，人人生而平等……”
果不其然，一听到这句话，在场三人均是表情各异，就连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宇文琰都挑起英眉，用看失心疯的眼神审视着张小雨。
“生而平等……这是很难接受的。”
张小雨得到了表情反馈，心中有数，便话锋一转。
“咳咳，换种表述，我认为侍卫、小厮只是因个体能力不同，而导致的职务定位不同，大家都是王府中人。”
“这当然没错。”
“那么，衣着方面一视同仁不就行了？反正王府也不缺银子！”
对于这个问题，宇文琰听后无甚反应，管家却有些犯难，若说缺钱，便像是在打自己的脸；若说不缺，便正中张小雨下怀。
这可如何是好……
“张姑娘，先不说缺不缺的问题，预算总数每年都是固定的，可支配的银两就这么多，总要尽可能使王府利益最大化。”
“小厮用普通棉花，其他内务人员用长绒棉，就是最大化了？”
“其他内务人员有诸多类型，小厮的人数却最为众多。”
“管家，这又重回我先前的观点了，人再多，也是王府中人、也需要良好的长绒棉御寒啊！”
黛瓦花阴恨浅，桌上银烛嫌明。改自陆游：《朝中措怕歌愁舞懒逢迎》管家顺着张小雨的思路绕来绕去，已经忘了自己原本的思维线，而宇文琰兴致勃勃，正等着管家的回应。
“张、张姑娘，照你这么说，棉花要一视同仁，衣食住行是不是都要一视同仁？”
“不是的，以食为例，我在海棠居吃的、和小厮吃的，或许菜品种类、花样不同，但都能满足进食的基本需求：不饿肚子。”
“等等，照你这般逻辑，侍卫、小厮用的，也只是棉花不同，但都能满足御寒的需求。”
“不对！御寒和吃饱一样，都是基本需求，基本需求不能打折扣。”
“菜品不一，不也打了折扣？”
张小雨深吸口气，稳住心神，一手虚虚指向宇文琰，一手指向自己，尝试着说服管家，将话题引至自己想要的方向。
“山珍海味、粗茶淡饭，二者只是吃食程度上的精细与否，并不影响吃饱这一基本需求。而普通棉花、长绒棉，则能直接影响御寒效果，所以您这个类比不成立。”
管家听完，尚来不及反思逻辑错误，内心已然在后悔先前要同张小雨辩论的那个决定。
张小雨不乱阵脚，仍在向前推进。
“更何况，若您赞同人分三六九等、小厮在最底层，同时也赞同小厮是王府中人，您更应支持王府帮助他们呀，因为他们是弱势群体，一如因天灾而颗粒无收的贫农，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难民——”
“你说，因战乱造成的流民，是弱势群体？”
张小雨正侃侃而谈，却被宇文琰截住话口。
“唔…我认为，是。”
宇文琰眯了眯眼，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继续追问。
“若造成他们流离失所的战争，本王也有参与，且本王还亲手杀了他们的亲朋，当如何？”
张小雨心下一惊，却并不慌张，垂首想上几想，便朝宇文琰开口。
“若我想的没错…王爷的意思是，当如何评价您的行为吧？其实，当您在战场上横刀见血，杀人如麻之时，您已经不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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