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大雪纷飞,松叶子上堆积了白皑皑的雪,足有一掌来厚。
扶子初临近年关就有很多事情要忙,扶家负责宫中用度,年关时候扶三爷分身乏术,便拉上儿子去帮忙。
他事情一多自然就没有时间去看顾南青了,自打那次从顾家出来,此后除了让家里的下人给顾南青捎带一些稀罕玩意,最多不过是写些书信。
扶子初不来,顾南青心里倒是踏实,如今她们家里面冰火难容的,顾家大奶奶跟顾家大爷两个谁也不愿意搭理对方。顾南青心里面也不愿意搭理她爹,不分青红皂白的就给自己一个耳光,到底谁才是他亲生的女儿呢?
顾大奶奶坐在女儿的房间里绣着小老虎,云岫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少不得过完年就要生了,那马脸肚子里的野货她不稀罕,但是云岫肚子里可是顾六名正言顺的亲儿子。
长嫂如母,顾大奶奶盼云岫这个孩子,就跟亲的一样。
大房的热闹云岫自然是不知道的,顾大奶奶不会跟她说,顾南青也不是那种不懂事的小孩子,自然也都瞒着她了。家里的丫鬟下人都给顾大奶奶交代过,她又是危险时候,更是没人敢跟她说这些去了。
吃过午饭,云岫躺在榻上不愿起身。顾南青笑着哄她,“我娘说你不能吃饱了就睡,不光要积食了,日后生产的时候孩子过大,你自己更是遭罪。”
云岫被他念得耳朵起茧子,无奈的坐了起来,“你倒是跟你娘亲学会了这些,日后我但凡有了银子,就去给你买个女医官,让你过过瘾去。”
又伸手道:“你过来,我给你瞧瞧脸上的伤。”
顾南青脸上前几天有一块明显的巴掌印,顾南青说是自己走路的时候不小心,摔倒磕到雪窝里了。
云岫是谁,小时候二娘没少在家里摔巴掌,那红肿起来的印子她一看就知道是被谁打的耳光子。
顾南青是顾家视如珍宝的大小姐,能打她的出了她爹娘两个再没别人,顾大奶奶前些日子还跟她母女玩闹的,肯定不是顾大奶奶。
再看这些日子顾家大爷默默无闻,也不再差使人来这院找顾大奶奶了,云岫就大差不差的猜到是大伯子跟闺女闹别扭了。
结合这些日子的事情,少不得是顾南青为了维护自己而起的。
云岫疼在心里,却没法子开口。
顾南青伸脸上来,云岫拿出益母草灰轻轻为她涂上,“你自己也注意着些,姑娘家的这张脸是最最要紧的了。”
云岫自己长得漂亮,吃过长得好的光,自然知道这张脸对女子的重要之处了。
顾南青拿镜子照了照,“我倒是无所谓,就是我娘看到了那红印子心疼的直掉眼泪。”又怕云岫知道什么,多嘴掩饰一句“直说我以后走路要小心,磕破了脸以后就不给我买漂亮头面了。”
云岫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你娘不给你买六婶给你买,喜欢哪个咱们都买。”
屋子里说说笑笑,自是热闹。
春桃看了看时候,也有一会儿了,该到吃药的时间了。
大夫说这安胎药一定要勤吃着些。主子身子本来就弱,加上天气冷,六爷回来那次出去了一圈受了些风寒,更是遭受不住。若没有这药吊着,恐怕会有流红的危险。
旁人煮药她不放心,顾大奶奶也交代过煮药这种事情要多加小心,所以专门在主屋西厢支起来了一个小炉灶,并不让外人过来的。
春桃撑起一把伞,提起裙摆去了西厢,煮药的小丫鬟正拿着扇子,歪在门框前打瞌睡。
“六儿,好了么?”
小丫鬟忙抬头去看,见是春桃姐,笑着起身“好了好了,小火偎在炉子上呢,我这就去给您盛出来。”
六儿不过是五六岁的小姑娘,是买办才送来的,小姑娘嘴巴甜,又长得漂亮,手脚也利索,她没旁的认识的人,无亲无故的,春桃这才让她来守着主子的养胎药的。
春桃喜欢她,小孩子又是长身体的时候,便笑着道:“你歪会儿吧,晚上还有一副呢,睡饱了才能看好了火。我自己去弄就成。”
便亲自上前去将药倒出。
灶台上炭火明灭,有一些残渣洒了出来:“六儿,你怎么把药渣洒在桌子上了?”
六儿听到声音,一愣,含含糊糊的问了一句:“啥?”
春桃抿了抿,伸手将桌上的药渣收起来,药渣这东西不能乱丢,一副药得完完整整的丢到后墙跟或者宅子后面去,主家的疾病才能被丢掉,所以就算是撒出来的这些,也得收好了到时候跟锅里的一起才成。
春桃四顾看了看没有丢的地方,便找了个空碗丢了进去,回头好让六儿看到了好给一起倒了。
春桃端着托盘出去,临走不忘叮嘱六儿:“桌子上的碗里有一些撒出来的药渣,你等下倒的时候可别忘乎了。”
路上还摇头直叹,小孩子就是有些靠不住,六儿这么踏实机灵的,就这都遭不住困意,还得好生提点才能。
春桃打帘子进来,将药放在桌上。
顾南青正躺在美人榻上看话本子,“这又该吃药了?”
春桃笑道:“大夫交代了,顿顿不少,得按时吃才成。”又伸手往心口比了比。
这是心病,得慢慢养,云岫又是关键时刻,更是不能掉链子了。
顾南青了然的点了点头,六婶才刚走了两圈,躺在那里歇息呢,你进去喊她就成了。
“不用喊我,我醒着呢。”没等春桃进去,就听云岫起身说道。
顾南青忙进去帮忙,“你原来是哄我的,我只当你是睡着了呢,你这个小骗子。”
云岫笑着道:“我是真的困了,这些日子不知道是怎么的,吃饱了就犯困,而且越来越不想走路了,腿上没有劲儿。”
春桃道:“这事正常的情况,主子身子笨重,肯定是个小少爷,我娘怀我弟弟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男孩子不养孕妇,少不得要腿疼发肿的,这都是正常的。”
云岫眼神暗了暗,男孩子?她倒是喜欢姑娘呢。
坐起身来,也不必下榻,春桃将药端过来放上矮几。
云岫闻了闻,皱着鼻子“闻着都是苦的,也不怕你们笑话,前儿我做梦还梦到我在吃药,哎呦,那把我苦的,我梦着梦着就哭了出来,醒的时候,枕头上都湿了一片。”
春桃抿嘴笑了笑,她也发现了,还只当是主子夜里馋了,流的口水呢,这话听起来,既辛酸又好笑的。
云岫喝了一口,觉得这次的药味道没那么苦了,倒是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腥味儿。
“你是不是怕苦啊?当着我这个小孩子的面,快些干干净净的喝下去,也好给我这个晚辈的做个榜样。”顾南青笑着打趣她。
云岫摇了摇头,皱着眉头抬头喊道:“春桃,是不是换药方了?”
“没有啊,我亲自去给六儿送的药,她守着熬制的,哪里会换药方子。是有什么不对么?”春桃不解的问道。
云岫又尝了一口,又没有什么不对的,只当是自己的味觉出了什么问题,笑着道:“只是没以往那么苦了,可能是我才吃过饭,没有吃茶的缘故吧。”
原先她吃了饭就喝一杯清茶,但是再去喝药没一会儿就得入厕,本来孕妇就在这方面麻烦。云岫自己嫌麻烦,今儿就专门没有喝茶,想到这个缘故,她也就释怀了,没说什么,把碗里的药一饮而尽。
顾南青看着空碗,笑着揶揄她:“你这是嘴巴已经习惯了苦味,都觉得不苦了,脑子还是适应不了。就得一次比一次吃起来苦的你流眼泪,你才心满意足。”
云岫伸手作势要去打她,“你这丫头嘴贫,连长辈也敢打趣,看我不揍你。”
顾南青后退两步,“瞧瞧,这长辈的恼羞成怒了。你还想打我?还不快些把妹妹给我生下来,回头我们两个肯定跑不过你一个。”
云岫又气又笑,伸手指她,“你就欺负我行动不便,别被我捉住了。”
顾南青吐了吐舌头,“你要是吓唬我,我以后就跟你保持一丈的安全距离,到时候你求着要我离你近些。”
“为何?”云岫没明白她这话是啥意思。
顾南青将声音压低到不能再低,“就是这个意思……”
“什么?”云岫提高声音又问一遍。
顾南青一如刚才,依旧低低的回她:“就是这么的小声……”
三四次后,云岫恍然大悟,“你这臭丫头,明目张胆的欺负人了,这可还行?”笑着转身要拿枕头去丢她。
顾大奶奶正好打帘子进屋,春桃行礼退下。
云岫的枕头正好被顾南青不偏不倚的接在怀里,扭头就看到顾大奶奶来了,“娘,你看,六婶打我!”
顾南青笑着扑在她娘怀里告状,一边跟云岫吐着舌头。
云岫笑着就要起身,顾大奶奶忙让她不要动。
挨着云岫坐在榻上,点了点身旁的顾南青的鼻子,“你呀你,方才我可是在外面听得清楚,也不怪你六婶打你,要是我,早就揍你了,越来越没大没小的,欺负长辈可还行,你就是仗着你六婶宠你……”
顾南青一看自家娘亲又要开始长篇大论了,忙转头向云岫求救:“六婶,快劝劝我娘,这回头我要是耳朵长了茧子,咱俩可就没法一块儿说说笑笑了。”
云岫笑着开口拦住顾大奶奶,顾大奶奶也点了点她的脑袋,“你呀,她最爱欺负你了,你还最护着她。我这坏丫头,十分骄纵三分都是你宠的。”
云岫笑着低头,“您自己不也宠了七分嘛。”伸手去拿顾大奶奶放在手边的虎头鞋。
“这么精致,是打秀坊买来的么?”不管是走针还是用线,都是精品中的精品。
顾南青接过来看了一看,笑着摇头,“这个我知道是打哪儿来的,你求我,我就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