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晏县,县衙门的两扇大门被激进而来的老百姓们砸烂了。
依稀连带的半扇门,吱吱扭扭的挂在一旁。
老百姓们被堵在门口,一个人也不能进去。
在正门口,站着的是一个身形娇弱的漂亮姑娘。
梳着一头成婚妇人的发髻,眉眼清秀,脸上还挂着几丝血印。
只是手里的一柄大刀,看着让人心生害怕。
在她身后,站着身单力薄的的县太爷欧田,还有一众奴仆丫鬟。
“莹莹,你先把刀放下来……”欧田小心翼翼的跟她商量。
婆子丫鬟也都纷纷安慰道:“小姐……先把刀放下来再说……”
门外站着的老百姓,一个个被她逼得后退,大家都知道,她是李郡守的女儿,村里面有人在郡城里面做工。
知道李郡守是个好人,李郡守的女儿也是个好人。
都是白马郡的人,人本来就有眷恋故土,照拂同乡的感情。
新来的县太爷是个王八蛋,可是县太爷的夫人是个好人。
他们能对县太爷下手,李郡守这对菩萨心肠的父女俩,他们可舍不得下手。
更何况……这郡守大人家里的女菩萨,确实有些凶的厉害……
方才被李莹莹挥着大刀刮了一下的汉子,捂着手上的胳膊,吞了一口口水:“我……我家里有事……先告辞一步了……”
他头一个跑了,后面还有不少人也害怕那柄不讲道理的大刀。
也纷纷开口,找了一个理由,逃之夭夭。
没一会儿的功夫,原本大家都是要来找县太爷讨个说法的,随着人群三三两两的落荒而逃,剩下的人也都待不下去了。
欧田担心李莹莹会拿到伤到她自己,开口劝道:“大家反映的事情,本官肯定会再思量思量,到时候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得了县太爷递过来的台阶,那几个人也不是脑子不清白的。
点头应下,脚底抹油,一溜烟的功夫,也逃之夭夭。
人都走完了,欧田这才一心劝说李莹莹。
“莹莹……?”
没有反应。
“夫人……?”
李莹莹还是没有反应。
欧田有些心急了,她本来就呆呆的,该不会是被逼急了,入了魔怔?
“娘子……”说着,他伸手去碰了碰她……
只见李莹莹身子一软,昏倒在了他的怀里面。
“大夫!快去请大夫!”
欧田慌忙把人人抱了起来,往屋里跑去。
县衙门有自己的大夫,本来出了乱子就在一旁凑热闹,看到夫人昏倒了,也连忙跟了上去。
“夫人她……”欧田守在一旁,看大夫号完了脉,急忙开口问道。
老大夫摇了摇头:“夫人无碍,只是急火攻心,冲了头脑,这才昏倒的。”
简单来说,就是气的急了。
欧田点头,又让大夫跟着丫鬟们出去,开些调理的药方。
众人都出去了,只留下他守着昏迷不醒的李莹莹。
李莹莹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的。脸上还有方才飞溅上来的血迹,如今已经干涸,凝固了一块,黏在那里。
他拿了干净的帕子,沾湿水来,轻轻替她擦拭。
小姑娘的皮肤细嫩,也不知道是血被擦开了,还是他手底下的力道太大,给她擦红了。
自眉角到两颊,粉嫩嫩的一片,看上去好不可人。
让人有些心疼。
欧田伸出粗粝的指腹,轻轻抚摸着那片红晕。
抵触间,心底一片忐忑。
方才小姑娘凶神恶煞的把他们都赶了出去,像一只发怒的小老虎。
欧田不由的咧嘴一笑,真的是个小老虎。
小老虎呓语一声:“小甜甜……”
声音细碎,听起来像是在,生气?
又一声轻喃:“不准欺负小甜甜!”
这一声,听得清楚。
欧田拾起小姑娘的手,捧在掌中。
“傻子,真的是个傻子。”他嘴上说着抱怨,却在心底,有一片寒冷之地,被温暖融化,湿润了一片水泽。
*
“李莹莹站出来保护的欧县令?”顾六嗤笑,一个大男人让女人去保护,那欧田也真是废物的能耐了。
听着李婶说着方才在外面打听来的消息,云岫心下一片唏嘘。
李莹莹虽然脑子不是很清白,但是她对欧田的那片真心,不可谓不是真的。
顾六看她低头不语,上前揽过她道:“爷护着你。”
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把云岫逗笑了。
“我可没有李莹莹那么大的能耐,掂不动大刀。”
“爷掂的动,不用你站出来。”顾六顺着她的话调侃,“只要夫人能够日日待我多一点儿笑颜,和善一些,为夫就一心一意的……啊,疼!”
云岫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你还顺坡下驴了?我待你不好么?”
顾六被揪住了腰间的细皮嫩肉,一半真疼,一半有意哄她:“好好好……求夫人手下留情……”
李婶早就习惯了六爷跟夫人两个人的这般相处,笑着出去,还体贴的把门带上。
欧田是个善于知错就改的人,云岫的话他可以固执己见的不去听,但是老百姓们都反对的事情,他就得从自己身上找问题的原因了。
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写了上呈的书信,连带着过往的卷宗,一起送去了郡城里面,请示他的老丈人。
几天后,郡里面回了官文,让他酌情侦办,杀人偿命不假,但是也要体恤民情,莫要寒了老百姓的心。
有上峰的提点,他自然是愿意刀下留人,把那杀了前任县太爷的犯人,由死刑改成了监禁。
又写了告全县文书,把自己的过错如实的陈述了一遍。
加上有宋老三这些当地捕头也帮忙着说了些话,老百姓自然也慢慢接纳了这个县太爷。
欧县令好说话,会听老百姓的心声,还不会记仇。
起先那几个闹得凶狠的,天天在家里面提心吊胆的,生怕时候遭了报应,有跟县令夫人打起来的那个,还趁着夜色,偷偷跑去了临县亲戚家里面,躲着避灾去了。
事情过去了好些天,也没有见欧县令派衙门口的官差出来抓人,徇私报仇。
反倒是宋老三他们几个差官大哥,天天忙着在县里面宣传开荒种地的事情。
说是望京城来的顾六爷要开荒了,给银子还管一顿午饭吃。
布告张贴的到处都是,就连附近村子里面的人,来县城两三次了,也都知道此事。
他们这个地方穷苦的很,管一顿午饭都有不少人心动。
更何况,管着吃饱了饭,还能有银子拿呢。
在县衙门的引导下,顾六爷的开荒大业如火如荼的开工了。
宋老三和几个县衙门的差官配合着维持秩序,有老百姓的地方,就少不要占便宜偷懒耍滑的人。
顾六爷做好事造福乡里,大多数人都是怀着感恩的心情的。
但也有例外。
“凭什么!我家小不点儿就不算是个成年劳力了?”一个妇人尖着嗓子,站在城外地头的登记处,吼破了嗓子的尖叫。
说话的是孙寡妇。
孙寡妇家住在海晏县城里面,早年间她死了男人,家里面三个张嘴嗷嗷待哺的儿子等着她养。
孙寡妇也是能耐,怕儿子日后没了依仗,也不改嫁,一个人凭借着一身的力气,愣是把三个儿子都拉扯长大了。
人是个有本事的人,只是……或许因为是穷困的日子过怕了,为人未免有些小家子气,还一门心思的爱占小便宜。
“孙家大嫂,你家小不点儿,是真的不符合成年劳力的标准。”在那里登记造册的账房先生好生解释道。
这些来干活的人员安排,顾六爷都是给他们下达过标准的,年龄划分,二十岁以上的,身体健康,不偷懒耍,算是一个成年劳力,成年劳力管一顿午饭,一个月还有一吊钱的工钱。
一吊钱可不少,白马郡贫穷,一吊钱就算是在郡里面做打零工的小伙计,也没有这么多呢。
远近的村民们闻此消息,自然是积极的很。
不管午饭都能来,更何况还能多一口饱饭呢。
只是这孙家的小子……十三四的模样,站起来连犁地的撬都够不到,瘦的跟个小鸡仔似的。
怎么也不符合顾六爷定下来的标准啊。
“不符合?”孙寡妇气的一蹦三尺高,跳起来要咬人似的,“我一把手拉扯大的孩子,我这个当娘的还能不知道他多大年纪了么?怎么!别人二十都是真的,我们家小不点儿就因为缺口饭吃,营养不良长得没长大高个子就不配二十了么?!”
她声音大得很,扯的脖子都红了。
跟着排队的都是一些大老爷们,大家都听说过她孙寡妇的名头,也没人敢站出来拉架。
“大男人欺负孤儿寡母了!”孙寡妇嗷嗷一声,瘫坐在地上,哭天抹泪的叫喊起来,“天杀的孙大头啊,你死的那么早,你媳妇儿子被人欺负了……你做鬼也不得安宁啊……”
她连哭带打滚的,吓得那群大老爷们一个个躲避不及,谁也不敢沾惹上了。
那账房先生拿着笔站着那里一脸的无助……
这是他第二次碰上孙寡妇撒泼了。
账房先生没有做账房之前,在县城里面开了一个念书的学堂,带一些孩子念书识字,因为是海晏县唯一的学堂,家里面有些闲钱的,都会把孩子送过来,束脩丰厚,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直到……
孙寡妇家里的大儿子开始上学起。
交不起束脩也要来,在他学堂门口大哭大闹,连招牌都给他砸了。
后来闹得没有办法了,都知道她是泼皮破落户,连衙门口的人都劝他忍一忍算了。
孙寡妇的儿子没收束脩进了学堂,原以为这就没有什么了,后续但凡有个孩子成绩不好,或者碰到不懂的地方,孙寡妇就带着儿子来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着说欺负他们孤儿寡母的,才不用心去交。
被他闹了一年,后来实在遭不住了,这才转行,在衙门口做了个账房先生。
没想到,青梅不落黄梅落,在这儿又碰到了这该死的寡妇。
“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