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还对自己的出身来历多有微词的顾六爷,正笑容满面的坐在那里。眉梢眼角都带着一丝和善,像是,一个慈祥的——学生?
沈巧云心里面怕他怕得要死,也不敢多说什么。
只得默默转身,朝着顾六爷方向见礼以后,规规矩矩的立在花七的身后。
花七看出来了她心里面的忐忑与害怕,平日里喜笑颜开的小姑娘,这会儿跟吃了憋的闷葫芦似的,不说话了也不活泛了。
就连眼珠子都死呆呆的盯着脚下直发愣。
“你别害怕,六哥又不是老虎。”花七拉着她的宽慰道:“是六哥有些问题想问问你,你只管如实回答就成了。”
顾六爷有问题要问她?
沈巧云颤巍巍的抬起眼睑,朝顾六爷望了望。
瑟缩了一下,浑身都觉得冷的慌。
顾六那么能耐的人,能有什么问题要问她?
黑水寨的事情,该说的不该说的,她可全都一五一十的跟花七讲清楚了。
既然决定要走出个出路,日后跟黑水寨断的一干二净的,她就没有想过给自己多留一条后路。
他这边,是再也闻不到什么别的有用的东西了。
顾六张了张嘴,三四次也没有开口把事情讲出口来。
把家里面媳妇跟自己闹矛盾的事情说出来,太过羞耻了。他一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真心说不出口来。饶是顾六爷老谋深算一个人,脸上也不免有些臊得慌。
花七实在看不下去,抢过话匣子道:“六嫂跟六哥生气了,无缘无故的让人摸不着头脑,你给参谋参谋,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跟自己的媳妇说话,花七自然也就随行了一些,三言两语讲完这些,还自己在一旁碎碎念道:“毕竟你们女人之间是最懂得心意的,针头线脑的事情都能藏在心里面,又自己赌气,又不愿意说出来的。这不就是自相矛盾么?一边想让我们猜的到你们在想什么,一边又一点儿提示也不给。”
科考都会事先给个题目让人有个话匣子呢,这没头没脑的当头棒喝,谁能猜得到?
听完这话,沈巧云整个人都呆住了。
“就这?”
顾六通红着一张脸,点头应下:“就这……还要劳烦弟妹了。”
沈巧云想哈哈大笑,心里面又不敢笑出声来,只得抿嘴道:“这事还得我回头去一趟府上,找六嫂子问问才成。”
云岫的心思,她可猜不出来,这俩傻子与其在这里自己胡思乱想的,还不如直接去找本人问问,来的更快呢。
顾六道:“她不愿意说。”
但凡能问的出来,自己三番两次的追问,李婶也助攻似的旁敲侧击。
云岫不愿开口,谁也没有办法。
沈巧云颔首轻笑:“六哥问不出来的事情,不代表我问不出来。六哥是内人,我是外人,有些话,不能对内人说,但是对外人,却不必隐瞒的,待我明天去府上请示了嫂子,再来告知六哥结果。”
顾六抿尽杯中的最后一口茶水,起身,诚诚恳恳的深施一礼:“那就多谢。”
然后阔步,匆匆回去。
花七在后面看的一愣一愣的,六哥还是头一次行这么大的礼的。
沈巧云也看的目瞪口到,一双大眼睛瞪得溜圆,白白嫩嫩的,比瓷娃娃还要漂亮。
好半晌,才幽幽的扭头朝自家夫君问道:“顾六爷……这是害羞了?”小姑娘声音清冽,离得很近,能闻到一股阵阵的馨香飘来。
花七笑着点头:“应该是害羞了……”
夫妻两个相视,然后哄然一笑。
笑罢,花七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只竹蜻蜓,双手摊开递到沈巧云墨面前:“媳妇,送你的。”
原本花七爷是没有回家带礼物的习惯的,但是沈巧云和云岫不同。
云岫有什么想法总会藏在心里面,暗自揣着,让顾六自己个人去想去猜。
这样虽说是知礼数些,但是夫妻两个之间的小毛病多了,自然会两相生疑。
又不是别人肚子里面的蛔虫,哪能回回都能够猜对猜准的呢。
沈巧云却截然不同。
她有什么想法从来都是大喇喇的表现出来。
甚至都不用花七去发觉,她就头一时间把事情说出来了。
虽然直白了些,但花七这个老夯货,在她的不断地提点下,也渐渐学会了她心里面想要的这些小惊喜小秘密的。
就比如——回家记得送礼物这事。
沈巧云笑眯眯的接过竹蜻蜓,吧唧一口,在花七脸上亲了一下。
花七一把揽过她,哈哈大笑,笑着笑着,两个人就裹挟着,一起入了卧房……
这边。
顾六,说完了自己的事情后,逃也是的回了自己府里。
城外的田地都没心思去看了,沈巧云都说能够问清楚云岫的心思,那他作为她的丈夫,有什么话不能跟他说呢?
还没等顾六想清楚这件事情,刚到家门口,就听到‘轰隆’一声,自家府里的西角门子被人从里面撞开了,一个穿着海晏县衙门口统一组织的学堂的服饰的少年,阔步跑出来。
几个人站在一起,其中高个子的是府里门子高老六的儿子阿文,比阿文稍稍矮了半头的是花匠张老黑的小二子小泥鳅。
“二丫!”高老六的儿子阿文一把将粉色小团子紧紧的抱在怀里。
那是他的亲妹子高二丫
高老六的女儿高二丫大半天的又是紧张又是怕,眼泪一直含在眼眶里,多亏了顾家夫人的劝慰才没有滑下来,这会儿瞧见了自家大哥,可算是瞧见了亲人,哇的一声就嚎啕大哭起来。
“二丫乖,二丫别哭,来告诉大哥是谁把你自己关在这里的?”阿文一边给高老六的女儿高二丫拭去脸上的眼泪,一边哄着询问肇事者是谁。
一想到是谁把自己关在这里的,高老六的女儿高二丫又是一个委屈“哇!”哭的更大声了,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
一边哭一边哽咽的讲出了前因后果。
“是……是……小泥鳅哥哥,我不小心碰倒了小泥鳅哥哥在花园里捉鸟的笼子,小泥鳅哥哥就……就骂我小胖妞,还捏我的脸,我就要去……去跟顾夫人告状,然后……然后小泥鳅哥哥就把府里的别人都给支开了,还把我骗到了这里,是夫人听到我呼救的声音要开门救我,他们不敢不听夫人的话,哇哥哥,我好害怕……”
高二丫抿了抿嘴,想到刚才的事情心里面还是一阵后怕,泪眼婆娑的望着阿文,小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哥哥,我不胖!”然后,又“哇”的一声,边哭边嚎“二丫不胖!……”
见自家宝贝的亲妹子哭的伤心,阿文便先跟站在一旁闭口不言顾六夫人道了个谢:“今日真是多谢夫人了,改日小的一定带着妹子再来府上拜谢。”
然后跟顾六爷打了招呼:“六爷,我们先回去了。”
高家来找姑娘的浩浩汤汤的一行人带着哭的上气接不上下气的高二丫匆匆回去。
抱着自己的这个少年,是高二丫的亲哥哥,虽常常见面却并不太熟络。他不爱说话,总是跟个大人一样板着个脸,高家的几个兄弟都对他心生敬畏。
就连衙门口学里的夫子都说,高家的那小子是个天才。
顾六爷说天才的世界大多是让人无法理解的这句话,她是万分同意的。
每看一次都会让人捧腹大笑的‘孙悟空大战猪八戒’,二丫的哥哥从来都是不笑的。
被姨妈养的猫儿咬了,他也不哭,擦擦手继续面色如常。
爹爹教自己种花,哥哥只是打身边走过看了一眼,就指出了她错误的步骤。
天才,还有点变态。
但是家里面她最爱的就是哥哥了,也常去跟小伙伴们炫耀自己有个哥哥。哥哥比爹爹还要好,会念书,会种花,还给自己买糖葫芦。
高二丫又冷又怕,总归是年纪小,不知道嘀咕了几句什么,高二丫就把小脑袋埋到了自家哥哥的怀里,沉沉的睡了过去。
自打二丫长大以后,阿文就很少抱她了,愣是僵着身子,把怀里的小丫头连抱带托的,交到了她爹爹的怀里。
而这厢,顾六爷书房里面,静水流深四个大字看起来和谐宁静。
秋日里清冷的夕阳薄薄的一层自门外铺来。夕阳下跪着一个小孩子,龆龀之年,缺了一颗门牙正是说话跑风的年纪。
“主子不是我。”缺了颗大门牙的小泥鳅撅着嘴不满的替自己辩解道。
上首坐着的,是换了一身常服。气质温润,虽已到了而立之年却五官俊美。
顾六爷此刻沉着脸,眉宇间肃穆凛然。纵使小泥鳅胆子不小,然而面对这样一个显然不同于平日里和善好脾气的顾六爷,他不敢多看,咽下没说完的话,垂了脑袋。
府里下人的孩子,除了一个在学堂念书的阿文以外,没有不怕顾六爷的。
顾六爷虽然长得好看,眉清目秀,比女孩子还要漂亮,就连府里慈眉善目的夫人,站在六爷面前都要稍逊姿色的。
可是六爷平日也不爱笑,不光不爱笑,还总是板着脸,看起来吓死人了。
“给高木匠搬个椅子。”见高老六怀里的小姑娘双手紧紧的抱着她爹的脖子不撒手,顾六脸色不悦的沉声道。
高老六家这个小姑娘,顾六爷是认识的,高老六疼女儿,高家好几辈子的男丁,好不容易才盼来了这么一个小娇娇,一个宗族的高姓,拢共才这么一个小姑娘,几家子都宝贝的跟什么似的。
高老六平日里来府里干活都会带在身边。平日里见了自己也是落落大方活泼可爱的,这会儿唯唯诺诺依偎在她父亲怀里,那样子一看就是吓坏了。
再想想花匠张老黑家里这个不争气的小泥鳅,顾六爷就头疼。三天两头的闯祸出问题,要不是看在张老黑的份上,要不是看在这小子还算伶俐,云岫又觉得顺眼的份上,才把他留在府里,赏他一口饭吃。
最后一次,这一定是最后一次,明天就教这小坏蛋改过自新。
顾六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头,媳妇心善造出来的事情,还得自己收拾烂摊子。
“到底是怎么回事,前因后果谁先说?”顾六爷冷声道。
一片哑然无声,小泥鳅跪在那里刚抬头,正碰上他爹张老黑冷漠的神情,里面写满了回头算账四个大字,就默默的蠕了蠕身子,老老实实的跪的端正。
小泥鳅天不怕地不怕的,就怕他爹还有比他爹更害怕的就是顾家的六爷了。
一看到他爹怒目而视,六爷也一脸的不高兴,他就吓得两条腿都软了。
心里面再多的解释都没有了,那高二丫是他关进去的,就是为了报仇,谁让她自己不长眼把自己的鸟笼子给弄坏了?
那可是要留着给夫人抓了鸟儿解闷的。
夫人这些日子闷闷不乐的,小少爷也没有新鲜玩意了,他喜欢夫人,就喜欢看着夫人高高兴兴的。
夫人漂亮的跟仙女一样,只有高高兴兴的,才成呢。
因此旁人没有的胆子在顾家的花园里面下鸟笼子,小泥鳅有。
“求主子为二丫作主。”高老黑冷哼了一声,撇一眼跪在一旁的小泥鳅。
又不念书又不干活的,天天就知道胡混,这么大的人了,不学无术的,以后也没有什么大的出息。
高老黑心里面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性子,所以儿子念书争气,他高兴地不能再很了。
看到小泥鳅这种不学无术,还天天闯祸的混小子,他就来气的很。
这种小子就应该狠狠的打一顿,然后送到书院去,让夫子们好好教教才成。
真是越看心里火气越大,高老黑恨不得此刻上去给这个混小子一个窝心脚。
高二丫在凳子上看着大人们在那里友善沟通,悄悄地抬眼看了看跪在那里的小泥鳅。
这个声音有些耳熟,有点像上次茶馆听说书的时候,那个骂了自己一句就跑了的少年。不过那天太冷了,她光顾着暖手了,连说书的内容是什么都没仔细听,更顾不上看清楚容貌了。
“主子,我们家二丫才四岁啊,二丫才四岁,那么小的一个小人儿,可怜孤苦伶仃的被关在西角门那里。万幸这是被找到了。要是孩子有个万一!求主子这次一定要严惩!”
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了。
高二丫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家里面的人交代了。
他来顾家做活,要是把姑娘搭进去了。
顾家是高门大户的,他没权没势,也未必能够讨个说法出来,他……高老黑想着想着就哭了,五大三粗的汉子,拿衣袖沾了沾眼泪,污污的就哭了出来。
想着自己心肝宝贝揣在心窝上的女儿万一有个什么的,平日沉默寡言的高老黑越想越难受。
“六爷你一定要给臣弟一家,给我们家二丫作主,主持公道啊啊!”高老黑大有一副顾六爷不给个公道,今天他就赖在这里不走了的气势。
“主子,这可是臣这辈子唯一的独苗了啊!”高老黑他女人站在门口也声泪俱下道。
高老黑的女人平日里也是对唯一的嫡女过分疼爱的人,此刻却只能拿余光愤愤的瞪着肇事者,跪在书房外面,等顾六给个公道。
高家和张家原本是姻亲,高老黑的妹子是张家的去世媳妇,也是小泥鳅的亲娘。
后来因为家长里短的,张家媳妇寻了短见。
拢共就这么大的一个海晏县城。
谁还能藏着掖着呢。
消息传回来了高家,两家人扯皮了一些日子,后来因为这事,索性就一刀两断了。
谁也不愿意再搭理谁了。
两家不来往了,连带着这门亲戚也没有多走了。
而是,高老黑的妹子是张家的去世媳妇,虽说这兄妹俩因为隔阂而断了来往,但打断骨头连着筋,高老黑到底还是小泥鳅的亲娘舅。血亲在那里放着呢。
这下可好了,这事说大了就是小孩子失德,放在民间,娘亲舅大,这高老黑可是小泥鳅母族顶大的长辈了。
对长辈大不敬,不管是放哪里都不是顽劣可以一笔带过的。
说小了只是两个个小孩子闹矛盾。被小泥鳅捉弄的这个丫头,一个是亲表妹,小孩子之间哪有大事。关上门来都是家事。既然是家事,那家大人若是太过护短,都是亲戚也不好说的过去。
看着下面下跪着的两个人,顾六爷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好像更疼了。
高家这个嫡女又是九代单传的独苗,一家子的心都放在这小丫头身上了,否则也不会三番两次的跟别人炫耀了。
这似曾相识的场景,让顾六也一下子就想起来了宫里九皇子的事情了。
当初在太和殿里,荣王和卫国公两个人也是这么逼仄着皇上,让处置九皇子呢
街头巷尾都知晓当年风采绝代的郇大才子不仅是个对妻子呵护有加的五好丈夫而且完全没有当代男子的重男轻女恶习,对唯一的独女更是宠爱有加。
卫国公家的大小姐完全是照着他们郇家家主的标准养的。
“阿时,你快起来。”皇上虚抬一手,身边的太监忙上前来搀起荣王。
“之故也起来吧。”
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既然已经查出来这事是老九干的,做哥哥不懂得爱护妹妹,确实是老九的不对。此事朕一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交代的。”
跪在地上的九皇子听到父皇要给十四叔一个满意的交代,就知道自己肯定大祸临头。
别个家可能还会看在父皇的面子上对自己这个极为得宠的皇子十二万分的薄面,但是这个十四叔完全不可能给自己留一点点面子的。
平日里就算是父皇的皇命,十四叔不乐意的时候也还要进宫跟父皇争执一番的。
更何况平日里作弄妙妙那个小丫头,十四叔就多次跟父皇告了小黑状,这次要是落在十四叔手里,自己一定凉凉。
不过那个郇家的小丫头什么时候也成了自己的妹妹?上次狩猎,卫国公舍命救自己难道是因为自己是他外甥?
即将大祸临头,九皇子也顾不得提出疑问了。
正当九皇子预感自己大事不妙的时候,突然,太监同传,皇后到。
简直是天籁之音,皇后脚步匆匆的赶到太和殿,请了安就顺手扶起跪在地上的九皇子。
“皇上,夙景毕竟还是个孩子,跪了这么久。也算是惩戒了。回头臣妾一定对他严加管教。”皇后将九皇子护在身后,开口向皇上求情道。
皇后平日里就对九皇子袒护的极,见今日皇后又来为这个不争气的侄子求情,荣王是第一个不答应的。
“皇嫂,你平日里就这么惯着他。万一有朝一日这小子铸成大错,连你也护不住呢!”荣王恨铁不成钢道。
“才不会有那一天的!”只见躲在皇后身后的九皇子,探着小脑袋跟荣王分辩道:“我父皇是大陈的天子,这世上就没有我父皇护不住我的事。”
说完就将小脑袋埋到皇后的怀里。童稚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的格外响亮。
再后来,九皇子给了淑妃娘娘。
可是,他总不能把小泥鳅给别人家里面养吧。
扶子文成绩一向是不上不下的,反正永远都比不过自己大哥的优秀,只要不垫底扶二夫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扶子琮却以一分之差在九章算术这门课上没有及格。三夫人家本来就武将出身,加上三夫人脾气,闲着没事打孩子型的。
扶子文给扶子琮出主意。愣是让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了一处老师批改错了的地方。又怕自己去老师不给改,教算术的夫子之前是在郇家做过掌柜的。
就拖着郇洇墨一起去。
正好碰到了九皇子,九皇子以保护表妹的名义,也跟着一起了。一行人浩浩汤汤的进了夫子办公室。
有另一个好哭包。
男版秦妙。也拿着卷子哭。
扶子文小声跟九皇子说,阿景你看,又一个一分之差的。肯定是一个人来老师没给他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