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岫低头看了手中的东西,是一串苦瓜籽,红通通的,鲜亮的耀人,洗得干净,拿线绳穿了一根手串。
拿起戴到手腕上,端看了一下,正合适。
顾六面沉如水,嘴角下翘,他最讨厌半途而废的人了,冷声问道:“你的字还练不练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以后什么都学不会的。”
云岫悻悻的缩了缩脖子,顾六得亏不是做先生的,不然学生都吓怕了。能写字的机会不易,老师再凶也得用心练习。
这场雨一直下到吃了晚饭也没停,李婶一家天快黑的时候,趁着雨小点了也匆匆冒雨回家了。
雨声太大,云岫睡不着,头一次拿笔写字,她激动地很。原本是要拿着笔墨纸砚回自己房间写呢,顾六说没人监督练不好字,她只得老老实实的在顾六书房这里写。
至于顾六,拎着本书盖在脸上,窝在躺椅上睡得香甜。倒不如让自己回屋去写,他也能回床.上睡得舒服,云岫楠楠自语道。
“你果然没人看着就沉不下心来。”
顾六拿掉书本,一脸被我抓到了吧的洋洋得意。
云岫望了望窗外,雨点子把树叶打的通湿,顺着叶子哗啦啦的跟小瀑布似的。雨水洗刷过后的新绿格外的亮眼,带着湿润的清新气味从窗外扑面而来。
“这雨一时半刻也停不下来,估计明儿李婶不会过来了。我得早点休息,明儿我做饭。”
李婶走的时候,顾六交待过,明天要是雨没停,就不要过来了,他们两个自己厨房找饭吃。
顾六一个大男人,地里的活他都会,烧火劈柴也能凑合,但做饭得重任只能给她做了。
云岫拿起笔,起身要去洗,却被顾六拦住了“又不慌,才吃了饭睡那么早,积了食,明儿长大膘,回头胖成二花,难道要爷天天给你提桶喂饭不成?”
话音刚落,一道闪电打过,映的屋子里通亮,接着就是‘轰隆隆’的雷声滚滚而来。
老年间有人说,打雷闪电是龙王驾着马车轮子行驶的声音,顺带惩治一些做了亏心事的恶人么,所以打雷的时候,不做亏心事就不用害怕,神仙们灵得很,不能劈错的。
云岫自小问心无愧,所以碰到这种天气她都不害怕。
扭头瞧见顾六在椅子上微微打了个冷颤,内心轻笑道:这人也是,心里害怕,想让人给他作伴,却偏偏不能好好说话。
给顾六取了一床薄被搭上,云岫又老老实实的去写她的字了。
夜深了,外面的淅沥沥的雨声也渐渐小了许多,滴答滴答的引起一片蛙鸣,雨后的风带着股子凉意,湿气也更重了,吹进领口,一下子凉到整个后背。
云岫伸手关了窗户,收拾了桌上的纸笔。
看着顾六好大一坨坐在躺椅上,寻思着她也扛不动,晃了晃他,轻声道:“爷,回床上睡去。”
顾六呢喃了一声,轻轻唤了一声‘娘’,声音跟蚊子哼哼一样,却让人听得清楚。
忍住了脸上的笑意,云岫暗道,这人天天想在伦理上占便宜,没想到今儿个却自己送了便宜来。
“六儿乖,回床上睡去。”云岫搀扶起顾六,慢慢的引他到床上去。
许是没睡醒,顾六竟是惊人的听话,点了点头,就自己抱着怀里的被子往卧房走。
顾六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他娘还在,跟以前一样,和蔼可亲的,穿着一身石榴花绣茱萸纹对襟儿大袖,头上的金枝飞鸣蝉簪子是他亲手选的,坐在门外的椅子上,一口一个六儿的叫着他。
他身上疼,疼的骨头都裂开了缝,今天下雨了好大好大的雨,雨点子打在叶子上,响的跟他爹当初甩到娘脸上的那声清脆的巴掌,跟砸在他心上一样。
汝南夏季多雨,每到下雨天就是他最难熬的时候,他是顾家六爷,是皇上亲信,堂堂男子汉他不能哭,但是今天娘在,他还是娘的宝贝六儿,泪珠子跟断了线似的,一个劲儿的往下流。
醒来的时候,顾六发现,自己怀里抱着个被子,身上还盖着个被子,枕头湿了一大片,洇晕开好看的地图。
当下一不做二不休,拿起枕头,到外面找了个有水的盆子丢了进去,这要是被云岫那丫头看到六爷睡觉流口水,威严和面子何在?
云岫那屋的房门还紧闭着,这丫头倒是贪睡。
雨依旧在下,外面的小路上已经水坑遍布,李婶应该是不过来了,摸了摸膝盖,掌心的温度让膝盖顿时舒服了许多,顾六撑了把伞就往厨房走去。
“爷你怎么在这里烧火?”
云岫天亮就醒了,她浅眠,歇了大半夜的雨,天微亮的时候又下了起来,吵得她脑袋疼。
昨晚顾六被雷神惊了魂儿,愣是把她认作了娘,抱着又哭又闹,人高马大的小伙子,坠的她膀子疼,即便是醒了也不想起来,愣是躺着磨时间。
方才听到厨房有动静,以为是李婶冒雨过来了,就起来瞧瞧。
没成想一进屋就看到,顾六坐在灶前的小板凳上烧火,灶里面火苗子红彤彤的直往外窜,满满一锅的水咕嘟咕嘟的开始冒泡泡,整个厨房都是暖烘烘的。
“怕你赖床,我吃不上饭。”顾六瞥了她一眼,将手中的柴填进了灶里。
“起来了,起来了,你先出去,我做好了饭喊你。”嫌他又要毒舌,云岫挥手撵人。
顾六这会坐在这里正是身心舒爽呢,自是不肯走人,云岫又说了一次,他一动不动也就随他去了。
火烧的旺了炒菜就不好掌控,菜叶子丢进去没翻两下就泛着黑边了。
顾六也不讲究,只要不糊能下饭,他都能吃得下去,云岫看着他的好胃口,心里直夸他好养活。
断断续续的阴雨了两三天,老天爷才展了笑脸,小福子跟着李婶来的时候,送了一颗地铃给云岫,小小的一株开着漂亮的小粉花,花心处丝丝紫色的线条伸出,着实的好看又撩人。
“云岫姐,云岫姐,你回头放到桌子上,写字的时候瞧见了,心里高兴,字也写得漂亮。”
这花平时在山上也经常见到,只是头一次瞧见养在花盆里也能看的这么好看的,云岫自是欢欢喜喜的收下了。
只是养了没两天,那盆原本茁壮成长的地铃就捏儿了头,又过了两天就彻底枯死了。
地铃在山上都是长在石头缝里的,云岫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竟然能把它养死。原本想等下次小福子再来了,好好给他道个歉,毕竟云岫姐种地还成,养花这事全靠天意。
看着她一脸疑惑的表情,顾六若无其事的在院子里抱着顾小七顺毛,嘴角那丝似有若无的笑意,隐藏在了低头的阴影中。
那一杯一杯滚烫的茶叶水,他真没白浇。
云岫一直想找个机会跟小福子说声对不起,毕竟小孩子用心送来的花,她没养活,好的坏的也该让人家知道。
但是大半个月过去了,小福子那天送完花以后就再也没有来过顾六的小院子。
李婶说,小福子跟镇上的先生念书去了,六爷说他这个年纪正是读书的好时候,就给他找了私塾让他去好好学,以后考个状元郎,他们李家就算是翻身了。
私塾先生严格,小福子每日功课都要写到深夜,休假的时候功课更多,夜夜点灯熬油的,用工的很。
天天忙得出去玩的时间都没有,自是抽不出时间来了,还送了一袋蜜饯给云岫,说是小福子考试得了好成绩,先生奖赏的,小福子让给他云岫姐尝尝。
顾六在书房,凝眸远眺,那袋蜜饯真是碍眼。
小孩子不好好念书,净想着吃蜜饯,自己吃还不够,还惦记着给小姐姐送一份,一定是先生不够严厉。
没几天,顾六去镇上办事,顺带又去了趟小福子念书的私塾,除了给私塾先生救济了些银子,还十分关切的询问了孩子们的功课,临走不忘感慨,要想学得好,课后作业少不了,本来镇里教学就已经落后,再让孩子们放了学在家天天野炮,日后成绩但凡不好家长都能怪罪到先生身上的……
诸如此类。
接连着三天的大雨,雨后的天蓝的格外明艳,太阳高挂,地里的一切都欣欣向荣的样子。
蓝着蓝着,它就热了起来。
顾六看着头顶的大太阳,和地里蒸腾的热气,擦掉脸上的汗珠子,笑的跟朵菊花似的。
那横墒沟挖的真是及时,按理说前些日子那个降雨量,地里早就汪洋沼泽了,多亏了那又宽又阔的横墒沟,一片一片的胡麻在阳光下个个挺着腰杆,奕奕向上。
“七八天的光景,就能收了。”顾六摘了一个蒴果放于掌心,捏锁了,吹掉果皮,里面的籽种黑乎乎的,比米粒小,却颗颗饱满。
“张嘴。”顾六就势将掌中的籽种倒进了云岫嘴里。
云岫嚼了两下,眼前一亮“这是什么啊,有点香啊,爷。”
“爷一直都很香,只有你这种不天天洗澡的才是臭的。”
“爷,你昨晚……”云岫悠悠的开口道。
不知是谁,昨晚一个劲儿的抱着她喊娘,嘴里还一个劲儿的说她身上香,太阳出来了,就不认人了,真是狼心狗肺,亏她还哄他扮他娘,早知道就该让他坐在地上哭一场丢人算了。
想到早上丢出去的枕头,顾六以为是被发现上面的口水呢,疾步如飞,就往前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