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窗户,映下两三方斜斜的影子,瘦弱的女人病恹恹的躺在床上,埋怨地看了他一眼,赌气道,“谁让你回来的?”
“妈,对不起,我…”江贺握住她龟裂的双手,裂口纵横交错,割在他心口上,割的他眼眶酸涩,一堆话堵在嗓子口。
女人挣脱开,“妈要死了你才知道回来。”
江贺红了眼眶,“妈,别瞎说!你高血压,不能激动。”
女人瞪了她一眼,背过身去不再理他。
身后的老父亲摇了摇头,唉声叹气出了门。
傍晚,江贺搬了张小凳坐在门前,他离家有六年多了,老家变化很大,从平房翻到楼房,青石板路也变成了水泥路。
父亲带了酒来与他谈心,两鬓已经发白,深深的皱纹如同刀子刻他在脸上。
平日里沉默寡言的男人,此时如同变了个人,絮絮叨叨:“儿子啊,爸妈都老了,把你拉扯大也不容易。”
“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你不在爸妈身边,爸妈跟没养过你有什么区别?”
“你别怪你妈,她不是装病故意骗你回来的,前天她在田里干活,忽然就倒下了。
还是你表弟帮忙送她去看病,我那么大年纪了,哪抱得动啊,如果你在家,她也不会这样。”
“你也要为你妈妈想想啊,我们这么大年纪了,你不要嫌弃我们拖累你。”
“儿子,就算爸求求你了,回来吧。”
江贺直愣愣地看着隔壁那座低矮破旧的老屋,危立在一座座三层楼旁,那是村里唯一一座平房了。
透过瓦砖,他仿佛能看见院子里长满了荒草的空地,还有那个跪在门前哭泣的姑娘。
他回过神,眼眶红红的,“爸,你说的什么话!我是你儿子,怎么可能会嫌弃你和妈妈?”
“我知道了,我会回来的,给我些时间。”
回程时,母亲还在生闷气没来送他,他走到路口回头看了一眼,父亲还在张望着。
目光交汇时,父亲似乎顿了一下,转过身,佝偻着背沿着乡间小路往回走去,江贺一愣,心里涌出一阵阵悲恸…
听见开门声,江贺猛然睁开双眼,深深呼出一口气,大汗淋漓。
随后揉着沉重发胀的脑袋从沙发上坐起来。
“几点的票啊,回来挺早的。”
江贺笑了笑:“早上第一班。”
“你的眼睛怎么了?”顾梓阳换了鞋,将包放在台上,打量着他。
江贺揉了揉发红的眼眶,嗓子沙哑,“没事,赶火车赶得太累了,休息一会儿就好了。今天下班怎么这么早?”
“接班的来得早,你打了电话我就回来咯,我给你带了吃的。赶车饿了吧,先吃点垫垫肚子。”顾梓阳将打包好的饭菜放在台上,“叔叔,阿姨还好吧。”
“好着呢,我……”
“怎么了?”顾梓阳抬头看他。
江贺本来想说他父母要求他回去的事,想了想又转移话题,“妈还给你做了酸角糕,尝尝吧。”江贺从行李箱将酸角糕拿出来。
酸角膏用保鲜膜一层层包着,“好久没有吃过了,替我谢谢阿姨。”顾梓阳拿了一块塞进嘴里。
一霎那,江贺有些晃神,仿佛回到他小时候。
“隔壁那姑娘真是可怜,你说她上辈子造的什么孽,生在这种家庭。”
“那姑娘又怎么了?”
“能怎么,他爸妈干仗呗。她被老太婆罚跪在院子里,说她是祸害,不许她吃饭,那姑娘才5,6岁吧。”
“别人家的事你少管。”
“还好我肚子争气,我要是养个闺女就你妈那脾气,家里能太平?”
“别瞎说,我妈不是那种人。”
“我瞎说什么了?你妈什么样,我嫁给你家那么多年了,我不了解吗!”
“小声点,别让咱妈听见。”
“呸,看你这个怂样,我都替你憋屈!”
江贺坐在小屋里正玩着玩具,听见父母的议论,那个扎两个辫子的小妹妹又跪在门口了?好可怜啊!他偷偷从厨房间拿了几片酸角糕,搬个梯子爬上墙。
正是秋冬,顾梓阳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外套,跪在门口瑟瑟发抖。
“妹妹,妹妹。”他小声唤着她。
顾梓阳又冷又饿,突然听见有人叫她,下意识循着声音看去,隔壁墙角边上探出个圆圆的大脑袋。
见她看来,江贺又挥了挥手,左右看看没人,两三下翻过了围墙,将手里的酸角糕塞给她,“妹妹,赶紧吃吧。”
顾梓阳一惊,又推了回去,磕磕巴巴地说:“哥哥,你吃吧。奶奶说明天才许吃东西,被奶奶发现会打死我的。”
这毛头小子也才比顾梓阳大两岁,执拗性子,“你不吃我就不回去了,你不说我不说,你奶奶不会知道的。”
顾梓阳眼中含着泪,“奶奶不许我吃东西,她说我是煞星。”
江贺一愣,“不是的,你不是的。”
“好多人这样说。”顾梓阳哭得更凶。
江贺手忙脚乱只会拍她,“不要哭了,不要哭了,给你吃酸角糕。”
顾梓阳家老屋后面也种了棵酸豆树,她会趁大人不在,爬上去伸手摘酸豆,摘不到就摇着树枝晃动,干枯的酸豆会自己掉落到地上。
她就捡果实回家,妈妈会给她做酸枣糕吃,再偷偷给江贺送一些,两个孩子吃着酸角糕,渐渐熟稔起来…
江贺吃了饭,心里压着事坐不住,推脱有事就离开了。
他走下楼,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云彩飘向更远的地方,无数星星挣破黑夜探出头,城市里灯海五彩缤纷的亮起。
夜幕如条宽大的毯子将整个城市笼罩,在那个小乡村,他从来都不知道天空可以如此辽阔。此刻置身其中,让他觉得自己多么的渺小,多么的微不足道。
站在城市一角,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与他擦肩而过。他突然想着如果有一天他死了,可能连一片小小的波澜都激不起。
从兜里摸出烟,因为工作的缘故,他一个月都不会抽一包烟。
点上火,狠狠吸了口,毫无目的地望向四周,没有方向感,目光停留在昏黄凄冷的路灯上。
一包烟抽完,思忖良久他又摸出手机,点开信息回了句,“蔡总,我马上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