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那瘦弱的身躯,原本偏深的肤色变得苍白,母亲一直有些微胖,再苦再累也没有瘦过,个把月没见肉眼可见的又干瘦了些。
顾梓阳微微抬头眨了眨湿润的眼眶,从小到大她一向如此,不善于宣泄情绪。
时常压在心底,有时会被困在一个圈里走不出去,她偶尔会想,如果当时没有反抗会不会是另一种境地呢?
“姐,你看看!”顾梓浩恨恨地胳膊肘撞了一下她。
顾梓阳瞪他,她知道小弟想说什么。
“别这样看着我,你不是每个月都有寄钱吗,她就这样对妈!”
“闭嘴!”顾梓阳心里也不好受,可母亲生活不能自理,该怎么办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鞋子踩在水泥地上,发出了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中药味。
“婆婆。”她轻轻唤了一声。
老婆婆没听见,这些年听力越来越差,她坐在床头试图与母亲交流。
“这一边还疼吗?”
“背上痒不痒啊?”
“是不是这里啊?”
“好好,你别动啊,我来。”她摇了摇头,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顾梓阳又向前走了几步,“婆婆啊,我们回来啦。”
老婆婆一顿,迟疑地转头看来,打满褶皱的前额下,浑浊却温润的眼睛慢慢放出光彩。
在这饱经风霜的脸上瞬间绽开笑容,她一把抓住了顾梓阳的双手,激动道:“阳阳,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也不提前说声啊?”
“小乖乖孙孙,快点过来,让婆婆好好看看啊!哎哟,怎么变瘦啦,在学校可别饿着肚子啊,吃饭了吗?婆婆去给你下碗面啊。”
“阳阳,抽屉里有饼干,自己拿,先垫垫肚子,婆婆去地里挖些青菜,给你们煮点面吃。”
“婆婆。”干燥的双手满是老茧,刮得顾梓阳指骨生疼,心也跟着抽搐,“婆婆别忙活啦,我们吃完回来的,不饿。”
“不忙不忙,我烧得很快的,你们等等啊,”饱经风霜的老人一脸慈爱和沧桑。
顾梓阳不忍心拂了老婆婆的好意,只得说:“谢谢婆婆,简单点就好。”
婆婆驼着背站起身,想扶母亲坐起,姐弟俩忙搭了把手,“孩子啊,姑娘和小子回来看你喽。”
她又转过身对着顾梓阳说:“跟你妈妈说说话,我去给你们烧点吃的,你们陪陪她。”
昏暗的光线下,根根银丝在黑发中依旧清晰可见,微微下陷的眼窝里,眼珠不停地转动,女人张嘴,吐字费力,“啊,啊,阳阳,浩,浩浩。”
“妈。”顾梓阳轻轻地唤了一声,女人眨了眨眼睛,一滴泪水滚落。
哐当-!急救室的门被撞开。
顾梓阳几乎瞬间站起了身,飞奔过去抓住护士的手,“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等着!”护士一把推开她。
手术室外灯光惨白,打在顾梓阳毫无血色的脸上,透着萎靡惨淡。
空中弥漫着浓郁的消毒水气味,挤满人的走廊上,耳边充满了恶意地窃窃私语。
“你看到没啦?刚推进去的女人满脑袋都是血,真是吓人哦!”
“是呗,听送她过来的乡亲说,是家里打架,被老公打的那么惨,真可怜啊!”
“可怜什么呀?你了解真相吗?弄不好是那女人偷人才被打呢。”
“说的也是!”
一唱一和,满是诋毁。
呕-!顾梓阳痛苦的捏着喉咙干呕起来,胃里翻搅着,像被无数尖刀在捅刺。
再向前走一步,可能会离母亲更近一些,可双腿剧烈颤抖,想用力摁紧,双手也不听使唤。
无力感撕扯全身,每个细胞都在叫嚣,一刹那她心生出了许多恐惧,冷汗密布从每个毛孔渗出,如果母亲不在了怎么办?不会的不会的。
呕-!她弯腰扶墙干呕,头要炸开了,脑袋嗡嗡作响。
顾梓浩坐在角落,眼睛通红,望着快速奔走的医生和护士,已经哭不出声。
“别担心,我去问问。”江贺抓住一个急忙奔走的护士,护士甩开他的手,扭头往里面跑,“情况不太乐观。”
顾梓阳眼前一黑,只觉得耳膜不断作响,脚下一个踉跄,江贺连忙扶住,“吉人自有天相,阿姨不会有事的,别担心,别担心啊。”
他嘴巴笨拙,来来去去只会这几个字安慰。
手术室外灯光熄灭,医生摘下了口罩走来。
“不要紧,别管我。”她推开了江贺,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
顾梓浩猛地站起,抖如筛糠,他很怕,很怕听见坏消息,支撑多时的双膝软跪在地,江贺连忙扶了他一把。
顾梓阳听见医生说:受外力暴力击打,致颅脑损伤,肝脏受损,目前处于危险期……
“阳,阳…”女人哑着嗓子轻轻唤着。
“唉,妈,我在呢。”顾梓阳收回思绪,揉揉鼻子,强忍着眼泪,“妈,我给你擦擦背。”
她打了盆水,拧干毛巾从女子的脖子开始擦拭,身子右侧有一些溃烂,她小心蘸了两下。
那事之后,大约三个星期,母亲才逐渐恢复意识,半侧偏瘫。
从不能言语,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着说,偶尔言语重复,缓慢不清。
记忆力也退化了许多,有时要想很久才记得他们。
母亲安静温顺盯着她,一眼不眨,长年卧床使她右半侧溃烂,顾梓阳又将毛巾在盆里洗干净,拧干重复步骤。
“疼不疼啊?”她帮母亲擦着,看着溃烂部位,手抖着不敢用力。
母亲摇了摇头。
“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啊,梓浩找了个家教的工作,真的长大了,等我也安定下来,我们就接你离开。”
“好。”母亲温柔的望着她。
晚饭时,舅舅上街买了鱼肉,“来,多吃点,别客气。”
他刚往姐弟俩碗里夹了一块肉,就被舅妈用筷子打了一下手背。
舅舅尴尬地笑了笑,“多吃些,当自己家,自己家别不好意思啊。”
张凤啧啧两声,尖酸刻薄道:“陈建洲啊,咱们家也不容易,你外甥女刚才喂你姐吃饭时,你就背着我往那碗里夹了半大碗肉,当我没看见呢,咱家半个月也才吃得起一次肉,你可真大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