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杰一行人去了太湖基地后,方原过了几日,就召来了秦展问话。
秦展进入沧浪亭时,方原面不动容的坐在椅子上,正阅读着五府送来的收支明细,公文,小苑挺着大肚子,仍在替方原撰写着批复公文。
秦展心下忐忑不安,不敢接话,只能恭立在一边静候。
方原对他的到来视如不见,放下松江府发来的公文,问道,“小苑,松江府遭了水灾,松江府衙报来需赈灾款项二十万两,你说该怎么回文?”
小苑说道,“赈灾是必须的,但,以这些贪官的秉性,申报二十万两,至少有一半以上的银子是被他们吞了。不如只拨付十万两,再给松江府下严令,若赈灾不力,自知府以下官吏,全以渎职论罪。”
方原轻哦一声,吩咐说,“好,就照你说的,下发公文去松江府。”
小苑记下了,又取过一份公文,娇声念道,“公子,这是浙江绍兴府、宁波府发来的急报,二府发生了十年难遇的大蝗灾,今年秋收几乎颗粒无收,需公子出面赈灾。”
方原接过公文看了看说,“小苑,你说这浙江的州府,我们赈不赈灾?还是将公文交去朝廷,令朝廷赈灾。”
小苑沉吟着说,“公子,浙江二府的官府、百姓既然望公子如盼甘霖,正是公子收揽官心、民心的好机会。不过,这帮人平日里不给公子脸面,需要粮食、银子就来找公子当冤大头,绝不能轻易给了。公子该招浙江五府的官吏一起来商讨赈灾事宜,恩威并施。”
方原满意的笑了笑,令她照这个法子下发公文。
处置了两份公文,方原这才瞧着秦展问道,“老四,常州府的案子查出结果了?”
真要追查就是贼喊捉贼,秦展只能无奈的回话,“没,没查到消息来源。”
方原肃容说道,“老四,这个小案也查不到,锦衣卫是做什么的?”
秦展支吾的说,“那帮读书人个个清高得很,老大又严令不能严刑逼供,唉!”
“这么说来,还是我的过失了。”
方原瞥过神色不自然的秦展,淡淡的说道,“老四,我却知晓锦衣卫查不到的缘由。”
他是话里有话,秦展、小苑互望一眼,都是默不作声。
方原的目光巡视了二人一圈,沉沉的说道,“那是因为锦衣卫忙着帮人争风吃醋,贼喊捉贼,哪里还有心思去查案子?!”
他这话一出口,就是看穿了秦展、小苑二人间玩的小把戏。
小苑是神色自若的书写着之前商议妥当,准备下发的公文,似乎方原说的与她全无干系。
秦展吓得低了目光,不敢再狡辩,“老大,我,我......”
方原面色不见一丝喜怒,继续说道,“反诗是谁透露给公主那边的?龙袍是不是改过,苏州绣工坊是怎么说的?”
秦展背心已全是冷汗,支支吾吾的说,“老大,我,我认罚。反诗、龙袍,还有施琅婚礼的下毒,卖消息给顾炎武,都是我做的。”
方原是怒火上头,冷笑了一声,却见小苑不紧不慢的将写好的两份公文整理了,以火漆封了封口,盖上方原的总督印,交给秦展说道,“四叔,令锦衣卫将这两份公文分别发去松江府衙、浙江巡抚衙门。”
秦展偷偷瞥了瞥方原,见他并不反对,也就是默认了,忙取过两份公文,忙不迭的逃出了沧浪亭,才如释重负。
秦展去了后,方原直直的凝视着小苑,冷冷的说道,“小苑,你怀有身孕,不安心养胎,还这么不消停?!”
小苑令沧浪亭的女婢端来了一碗药汤,端端的放在桌子上,这才低声说道,“公子,我做错什么了么?”
方原见她还在顶撞,怒说道,“小苑,你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泄露反诗、龙袍之事给公主那边的眼线,连京城里的陛下都因而被软禁了,你还没做错?”
小苑凛然不惧的回敬着方原质问的目光,“是,全是我做的,但我没做错呢!在这大争之世,公子却碍于陛下的知遇之恩,做事一直束手束脚,这么做是替公子解绑,我哪里错了?如今公子想南征便南征,想占领南直隶就占领南直隶,我哪里错了?”
方原冷冷的问道,“婚礼下毒,闹得全天下路人皆知,也没错?”
小苑柔声说道,“公子,施琅是玄甲军猛将,许茹是拉拢施琅的,我岂会真的对他们下毒?至于闹得路人皆知,如今全天下都知晓周皇后要下毒害公子,玩的是走狗烹,良弓藏,局面对公子是大大有利。公子就是我的一切,我怎都不会做出对公子不利的事儿来。”
方原听了她温言细语的辩解,她的所作所为也确实是站在方原的立场,怒气也渐渐消了,没好气的说,“小苑,你明明就是公报私仇,打着公事名头在争风吃醋。”
小苑低了头端着药汤,泪水儿也流了出来,“公子,这是打胎药,我不想要肚子里的孩子。”
方原猛地一惊,直直的凝视着她,怒气冲冲的大声呵斥,“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小苑泪水顺着脸颊流在了肩头,呜咽着说,“我既是牙行出身,又是妾室,无论娶妓为妻,还是以妾为妻,按明律都要被杖责。我肚子里的孩子还没生下来就要低人一等,生出来也是受人欺负,还不如不要的好!”
明朝崇尚朱程理学,明律早有规定,除非正妻过世,或是被休出门,妓女、妾室都不许立为正妻。当年钱谦益迎娶柳如是,还不算正妻,也被江南文人大扔臭鸡蛋。何况方原还是总督级别的大员?若带头违反民风民俗,必然会受到天下的嘲笑。
小苑的法子是想令方原休了坤兴公主,将公主打发回娘家,才可以名正言顺的转成方家的正室。
方原轻叹了一声,替她拭了拭泪水,安慰说道,“公主之事,到此作罢,今后你不许胡思乱想。”
他一拂袖将打胎药汤扫落在地,摔得粉碎,再脱下了身上的锦袍替小苑搭在身上,“更不许做这种蠢事,好好的养胎,今后我自有处治,明白了?”
小苑含泪点了点头,抬头凝视着方原说,“公子,我还有一个建议,但却不敢说,怕公子责备。”
方原俯首在她樱唇亲了一会,这才问道,“说吧!你这个小脑子里,又想搞什么伎俩去针对公主?!”
小苑轻声说道,“我想建议公子彻查玄甲军,包括军士编制,军备库藏,还有军饷的账目,全都要查得一清二楚。”
方原愕然看着她说,“小苑,你这是在针对老三,气恼他收留了公主,是吧!”
小苑抿嘴轻笑说,“公子之前虽然退了五路大军,但危机远远未解除,今后必定是大战连连。本就该趁这个闲暇的时间,彻底整顿玄甲军。否则,若大战之时再出现梁敏勾结外人,玄甲神铳外泄,甚至徽州黄总兵临战被后方焚烧军粮的重大变故,会影响战局胜负的,到时候牵涉的就是成千上万条人命呢!”
方原深嘘口气,她说的非常在理,之前梁敏、玄甲神铳,甚至黄得功临战被断了后勤军粮的事件确实令方原心有余悸。玄甲军确实该彻查一次了,之后大战开始,想彻查也没了机会。
方原缓缓的点头,赞同了小苑的建议,“胡统领,去将秦展叫来。”
秦展忐忑不安的再次被叫了回来,还在担心方原会不会剥夺了自己锦衣卫同知的官职,却听方原说道,“老四,今次给你个重任,带三百锦衣卫前去太湖军士基地,彻查玄甲军的军官、军士编制,百户以上中层军官的过往资历、升迁依据,军备库藏,还有军饷账目,全都查个一清二楚。”
秦展一听方原不是要撤职,而是委以重任,终于松了口气,兴奋的说,“是,是,老大,我立刻就去。”
方原又说道,“总督府的整军文书会立刻发到你手上,你带着文书去,令老三全程配合这次清查事务。记着!这次清查是就事论事,不要预先带着结论去找证据,否则必会严惩;清查的结论,须老三本人认可,才能写入公文上报。”
他这么说,就是担心小苑、秦展借着清查的机会报复景杰,先给二人打了一针预防针。
他们之间要小打小闹,方原是乐得观战,这也是必要的御下之术。但军政大事绝不能开玩笑,谁要是闹过火了,也别当方原是傻子。
秦展听了是连声应诺,小苑还不忘补充一句,“四叔,我再在独立核算团调派二十人与你一同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