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甚不可!”昭黍最先反应过来,“如此塞琉古、印度必与我交恶。”
“印度百乘人已叛乱,羯陵迦以南皆不为印度王廷所有,其缘何与我交恶?”熊荆反问道。“印度使臣急需我楚国之兵甲,更需我购入印度稻米以得金银,不如此如何平息叛乱?塞琉古商税极重,购我丝帛高价售与地中海各国,海舟入地中海,交恶实属必然。
而今各国海舟皆沿岸而行,一艘炮舰即可封锁海路,今日不封锁海路以得巨利,他日必要出兵印度抢夺稻米。试问海战与陆战,何易何难?”
丝绸再怎么都是奢侈品,而以各国军队的数量,兵甲的潜在销量不足三十万套。楚纸就更不行了,书籍和丝绸一样,都是贵族才能消费的东西,还必须是文明世界的贵族,部落长老可以穿丝绸,但不会购买纸张,所以真正能长期牟利的东西,还是香料。
胡椒、肉桂、丁香、肉豆蔻那是中世纪以后的香料,这个时代最大宗的香料是乳香、其次是没药,再是胡椒、再是闭鞘姜、干松香、桂皮、肉桂。
乳香产于阿拉伯南部,也就是后世也门一代;没药阿拉伯南部有,但索马里半岛更多,并且与后来的罗马史学家老普林尼说的一样,索马里一带的野生没药质量才是最上乘的。胡椒与后世一样,只产于印度西海岸的阿拉巴(今喀拉拉邦海岸)。桂皮和肉桂都是马来人驾驶独木舟横跨印度洋从南洋运至索马里各港的,这个时代斯里兰卡还没有引种桂皮、肉桂。
阿拉巴海岸在百乘人占据德干高原的西南,控制这片地区与印度毫无关系;也门地区、索马里半岛都是一些小型城邦,不说楚军,只要有足够的船只,南越、闽越几千甲士就能征服控制。一旦好望角航道打开,这些香料便可以绕过非洲大陆运至地中海。
一个印度帕那值三十三钱,一个德拉克马值四十一钱,假设印度一石稻谷卖一德拉克马,养活全楚国则需五千四百万德拉克马,即每年的贸易利润要有二十三万金。单凭东亚大陆的大章和战时紧张的人力很难建造出这么多的商船,可如果考虑到印度半岛的人力和物力,那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印度柚木几百年前就出口波斯地区,考古证据显示,迦勒底、木赫的月亮神庙,以及尼布甲尼沙在尼尼微的宫殿(亚述帝国灭亡后新建立的新巴比伦王国,公元前六、七世纪),都发现了出产自印度的柚木。促使印度大陆破碎化,再用贸易所得的金银支配印度大陆的人力和物力,造多少货船都不是难事。
得到海外贸易的最新情报后,熊荆很快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他丝毫不担心塞琉古,他担心的是垄断香料贸易是否能获取五千四百万德拉克马的巨额利润。这些利润在印度部分变成商船,部分变成稻米,然后源源不断的运入万里之外的楚国。
昭黍并不清楚熊荆心中的勾画,他只是担心楚国陷入两线战争。作为海外情报提供者的无勾长与他反应不同,只道:“臣以为此事可行也。红海半岛以南皆小国,南洲东岸亦然,唯胡椒产地有哲罗国,兵有数万……”
“哲罗国之事不难。”熊荆道,“哲罗所产胡椒皆售与我国即可,倒是潘迪亚……”
哲罗没有多少船只,他们不过是坐地土商,倒是潘迪亚国海商众多,动了胡椒就动了大家的钱袋,必然是要打一战的。垄断贸易的前提就是商道争夺战,开辟葡萄牙—印度航线的航海家达·伽马,返回葡萄牙后的第二年就带着舰队横扫印度洋,驱逐印度半岛上的阿(yi)拉(si)伯(lan)商人,然后在果阿设港。
果阿这个位置非常巧妙,因为胡椒全部生长于果阿以南地区,设港在这里自然是防止胡椒销售到北方。第乌海战后,葡萄牙人彻底控制了印度洋。
第乌海战的规模在后人看来实在是小不足一提,但这场海战逆转了世界商道的方向,使东西方彻底摆脱了西亚自古以来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东方的香料开始从海路经好望角运至欧洲。
“印度之事交全由欧卿。”想起第乌海战熊荆也就不再管印度了,印度连撞角都没有的战舟实在不堪一击。“不佞以为,埃及当出兵攻我。”
第乌海战一方是葡萄牙,另一方则是威尼斯、埃及以及卡利卡特等印度邦国。埃及托勒密现在控制着地中海东岸,东地中海的丝绸售价估计埃及人也抽了一次税。动了香料也就动了埃及托勒密的蛋糕,以埃及海军曾经称霸东地中海的趋势看,出兵是必然的。
熊荆的分析无勾长自然也曾想到,不过他没有熊荆这么肯定。他道:“臣只闻埃及曾于南洲捕象,没药自南洲之角横渡红海海峡,入纳巴泰半岛(阿拉伯半岛)往北至纳巴泰……”
无勾长描绘出香料的贸易路线,这是陆路。熊荆问道:“海路如何?”
“红海舟楫有,但少于陆路。”无勾长道。“陆路沿红海北上,虽有沙漠,但亦有绿洲。”
“纳巴泰人也要经过埃及国境方可抵达地中海。”熊荆道,“商道乃金银流通之道。控制印度以西、南洲以东即控制整个红洋。塞琉古、埃及皆我之敌,而非我友。一旦乳香、没药、桂皮、不经纳巴泰半岛运入地中海、一旦印度胡椒、闭鞘姜、干松香不经波斯湾运入塞琉古,两国必出兵伐我。
塞琉古或出兵印度西海岸,或唆使他人出兵印度西海岸。埃及即便不出兵于红海,亦当在东地中海劫掠我国海舟。故不佞以为需三支舰队护卫海上商道,一在印度及波斯湾,二在南洲之角及红海,三在地中海之东……”
炮舰的编制与战舟的编制是不同的。按照炮击战术,侧舷对敌的炮舰交战时需排成一条战列线轰击敌船。海上波浪起伏,桨帆船冲撞时速度超过十节,这就造成射击的命中率很低,且每门舰炮只有一次发射机会,所以必须五艘炮舰、每侧六十门十八磅舰炮一起轰击。
五艘炮舰火力够不够,并没有实战、试验支持;十节航速的桨帆船是否会撞破炮舰船底,同样没有实战、试验支持;最后就是六十门十八磅炮能否轰垮桨帆船的进攻,照样没有支持。这一切不过是猜测。
“大王,”长姜匆匆行来,他低声在熊荆耳边说道。“芩公主至也。”
“哦。芩媭……”秦军已入南阳郡受地,速度快到各国无法做出反应,秦军入韩的同时,熊荆便接到了芈芩返楚的消息,这当然是韩国的后着。
“贸易之事以探寻地中海航道为先。”熊荆知道芈芩此时应该在母后的若英宫。垄断香料贸易是件大事,不是他现在几句话就能说清的。
“臣敬受命。”无勾长郑重答道,“臣请本月末出航南洲之南。”
“本月之末?”熊荆沉吟了一下。飞剪船不适合做炮舰,但也要装几门炮,想到造府的六磅炮已经造出来了,他点头道:“可。”
“与塞琉古相伐之事,臣请大王三思而行。”昭黍继续奉劝,“硫磺之物……”
硫磺库存已有四吨多,火药大约有四十五吨。当然这个数量还是太少,这只够一门十八磅炮开火四千多次、只够一门六磅炮开火一万两千多次。这个数字如果用以战斗,那只够五艘炮舰的六十门炮开火六十八次,仅仅是一场战斗的消耗。
“硫磺必然会有。”熊荆并不认为与塞琉古交恶会影响火药供应,即便瀛洲没有找到硫磺,交恶前船队也将装运足够的硫磺返航。“卿等退下吧。”
“臣等告退。”大王明显有事,昭黍等人识趣的告退,他们一走熊荆就出了正寝前往若英宫。王宫里不可能没有宫女,可熊荆现在不能亲近女色,魏王送他的‘宗室’美人都暂时寄养在若英宫,因此他每次出门,便有两个寺人跑在前方让宫女退散,同时寺人还会禀告赵妃,赵妃则让宫中的女子全部退下。
一路都只见寺人不见宫女,熊荆到若英宫的时候,芈芩已经和赵妃哭了一场,见他来方擦干眼泪起身素败,她身边的韩宜则是顿首不已。
“荆儿是欲救赵还是欲伐秦?”夜晚,屏退所有人后,赵妃问儿子。
赵妃显然听到了一些风声,熊荆面有难色,只道:“母后,救赵与否必决于正朝,孩儿……”
“你就不想你的玹儿?”赵妃笑了笑,提起了芈玹。楚国如果选择西进伐秦,那芈玹就接不回来了。
“想又何用?”熊荆心里并不责怪母后干涉政事,赵国是母后的母国,母后嫁到楚国就是为了救赵,一生不变。“若朝决伐秦……”
“昨日项伯说我也。”赵妃说出了是谁告诉她这些事的,“他说伐秦定不能救赵,要我……”
项燕为了北上,甚至开始游说毫无影响力的母后,熊荆无力道:“楚国非熊氏一氏之楚国,乃芈姓与众誉士之楚国,若过几日朝决伐秦,孩儿即便反对亦是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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