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府工匠在机械上还是没有什么长进,以至于熊荆心里渐渐将燧发枪定义为‘有生之年’。因为这个原因,他甚至产生了开放燧发枪研发的想法。
造府工匠是五十年前楚国东迁后的残余,技艺显然不能与五十年前的楚国相比。考虑到这一点,他才有放开燧发枪研发的想法,尤其是枪机的机构设计。
楚国有各种含碳量的沸腾钢,这样的钢材他自认为能做出燧发枪机所需要的板簧,然而痛苦的是,按照他描述做出来的造府燧发枪机很难发火。现在这两支燧发短枪的枪机,并不是按此前描述的式样造的,而是使用了一种极为复杂的结构,正因如此,枪机重量超过五公斤,真正的燧发短(手)枪的重量应在一公斤左右甚至以下。
如此沉重的枪机,使得燧发枪根本不可能出现在战场上,尤其是枪机不能连续发火。第一枪点发火率在百分之八十,第二枪就只有一半了,第三枪、第四枪则在百分之三十以下。
实际上很多人都会忽略,燧发枪在西洋各**队大行其道的时候,清军并没有成建制的、甚至是小规模的装备燧发枪,士兵用的还都是火绳枪,即鸟枪。康熙那把自来火枪也不是燧发枪机,而是簧轮枪机。这并不仅仅是板簧的原因,更多的是火药的原因。
火药中最为重要的硝石并不纯净,这是第一个技术瓶颈;第二个技术瓶颈等同于硫磺资源瓶颈,即:掌握这个技术以后,火药当中可以不需要再加入硫磺,当火药中不需要加入硫磺的时候,燧发枪的技术瓶颈也就彻底解决了。
正因为存在这两个技术瓶颈,哪怕清军装备原产于西洋的燧发枪,也会因为经常哑火而用回之前的鸟枪,毕竟不可能连发射药也一起进口。等满清逐渐意识到这个问题时,火帽已经出来很久了,故而当时对西洋火器深入研究、有‘南北二丁’之称的户部主事丁守存虽著有《西洋自来火铳制法》,但他已经看不上燧发枪了,他看中的是‘铜帽火药法’。
熊荆现在面临的问题,一如鸦片战争后满清面临的问题,遗憾的是他没有哪里引进‘铜帽火药法’,也没有谁能写出《西洋自来火铳制法》,只能在火绳枪上原地打转。用火绳枪,那还不如用弓箭。楚军三十个师皆有数量足够的弓箭手,旧郢南阳没有足够数量的弓箭手,但对于这些新楚军,又怎么能给他们火绳枪?
云梦泽原野上,初为人妇的芈被熊荆揽在怀里,打枪居然打上了瘾。一直打到带来的四支燧发短枪彻底不能发火,她才丢下这些枪,返身抱着男人邀功:“妾已手熟,可杀敌也。”
“杀敌?”熊荆摇头,他怎能让芈杀敌。“火枪给你防身,并非杀敌。”
熊荆说得芈一愣,成婚以来的喜悦忽然淡去,她渐渐回想起了所处的现实。男人教自己用火枪,恐怕是别有深意吧。
女人微微蹙起了秀眉,熊荆安慰她道:“名正言顺不会太久,委屈儿了。”
“不,儿愿意。”芈急道。“儿死也愿意。”
“你敢!”熊荆恶狠狠的表情,“你便是下至黄泉,我也要把你抢回来。”此话说的太不吉利,他又抚了抚她的背,“以后不可言死。再则等你产下子嗣,母后见到孩子……”
熊荆不敢直言母后如何如何,这是不孝。他虽然加冠亲政,但后宫还是母后做主。赢南为王后,以后就赢南做主,不让芈赶这趟浑水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当然,他还可以投降,对母后背后那群人投降,一旦投降楚宫也就安稳了,只要立了赢南之子为太子,他和芈怎么样恩爱都可以。然而基于对楚国、对楚人的责任,他绝不投降,他不但不投降,他反而要和他们抗争到底。
很玄乎的,有几次、偶尔的几次,他隐隐感觉到了自己的命运,楚国的命运。可惜的是这种感觉非常朦胧,这就像……就像晨雾一样朦胧。很不好的感觉,很不好的结果。而母后身后的那群人正将他往不好的方向拖扯,他不愿也要拖扯、他反抗也要拖扯。他完全相信,按照这个方向,自己和楚国终有一天要面临绝境。
“若是此处不善,可另换他处。”熊荆在心里叹了口气,入关作战失败后,他越来越觉得自己无法反抗命运。
“此处甚好。”太阳快落山了,芈看着落日,猗偎在他怀里。
“让芈同来此吧。”熊荆道。“此处是养虺封地,养虺与彼等没有牵连……”
“彼等?”熊荆终于露了一丝口风,看着落日芈仰头看着他。“彼等是何人?”
“彼等……”政治总是很复杂,熊荆没办法三言两语把问题说清楚。
“与其大王如此奔波,儿宁愿入宫为一嫔妃。”芈抚摸着熊荆的眉头,想把上面的褶皱抚平。她的努力是徒劳的,熊荆眉头皱得不但深,还皱的很用力,她抚不平。
“万不可!”熊荆几乎没有注意到妻子的手在干什么,只是条件反射的说不可。
“为何?”芈笑了,见熊荆还是拧着眉,又道:“儿不求名分,只不愿大王担忧奔波。”
“我宁愿担忧奔波,也不愿你处于凶险之地。”熊荆苦笑。“韩人魏人险恶,然韩人魏人并不凶狠;秦人凶狠,然秦人若无三晋策士,并不狡诈;齐人狡诈,然齐人洁身爱名,不愿为苟且之事。唯独赵人、赵女……”
“赵人、赵女如何?”芈追问,她从不知天下列国的人有这样的特点。
“你嫁入楚宫,赢南以母后之名赐酒于你,你饮否?”熊荆换了个无奈的表情。
“以母后之名?”芈不解,不过这时候她想到了秦国太后赵姬。“我……”
“若母后亲赐酒与你,你饮否?”熊荆再问道,这已是言辞的极限了。
“长者赐,不敢辞。此当饮也。”芈认真地说着话,没注意到熊荆的目光黯淡了下来,然后是久久的沉默。
芈这时才明白丈夫顾及的是谁了,赢南、姬玉,这些人都不是阻碍,真正的阻碍是太后赵妃。子为父隐,即便赵妃鸩杀了自己,男人也要为赵妃隐瞒,不然就是不孝。
赵妃会鸩杀自己吗?芈不知道。她不太清楚这背后的政治斗争,可秦宫斗争的残酷让她心有余悸夏太后薨后的第二年,告发长安君成谋叛,成亡赵,因功封长信侯。受封的当日,姑母就在华阳宫大骂赵姬,然后一整年不高兴,直到也谋叛,姑母才再度大悦,骂赵姬该死。
赵妃现在的角色就是秦宫的姑母,自己的角色则应该是赵姬。想到这芈顿时心中发冷,好在熊荆已经抱住了她。两人乘着马,行往十数里外的临泽里。
临泽里已近掌灯时分,绛摸摸索索的出了院子,她先是往里典家张望了一下,而后又犹豫的走向闾门。因为前日的婚宴,监门热情的朝她笑,她也极力镇定的回笑。她出门后监门迅速从门室里出来,看着远去的她有些不解。
若是以前,他必要拦下她一问究竟,甚至可以不让她出门,天就要黑了,以秦律此时不得出里。然而现在南郡不在秦国治下,里内人丁出入极为自由,他已经很少这样做了。
许是新夫吩咐她去做什么事情吧。监门心里默念了一句,快步入了门室。
监门如此默念,天黑以后才返家的熊荆就有些抓狂了。出门前他吩咐过要绛烧好热水,回到家不说热水,连灯、连鬼都没有一个,屋子里冷冰冰的。
“那贱奴逃了!”毕竟是新买来的奴隶,自己一不在家就跑了,点着火的熊荆愤愤。
“逃了?”芈对此也吃惊。“彼等母女又能逃至何处?”
“不知。”买女奴是用来做家务的,现在女奴跑了,熊荆不懂做家务,芈想做家务却被他拦住。“可至里典家。”
“至里典家?”芈没有反对。她对里典之妻已有一些好感。
“家奴逃亡,自要报官。”熊荆如此说道,实际他是想去里典家蹭饭,然后再请里典的家奴帮自己烧好火,暖好屋子。他怎么也想不到是,他向里典报官,绛跑出去也是为了报官。
一个女子天黑后在邑外叩门大喊要报官,邑卒骂了几句,不得不开门。邑令府内,跪地的绛把怀里的包袱取出,大声道:“贱奴告主人偷盗,请官府明察,请官府明察!”
“此何物?”绛跪在地上,主席上坐着的不是邑宰鱼,而是邑史簸。
“此主人偷盗之物也。”绛从包袱里掏出一串组佩玉饰。哪怕堂内昏暗,玉饰也光彩夺目。看到那么一大串佩玉,原本带着应付心思的邑史簸刹那变色,这肯定不是普通人家的东西,这是贵人家的东西。
“你亲眼所见主人偷窃?”邑史吃惊之余追问。
“此物、还有此物、还有此物……”包袱里不仅仅有组佩,还有芈的玉笄、还有几版爰金。“主人乃庶民,与一女子淫奔至此,若非偷盗,焉有此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