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再崎岖、攒射再猛烈,也不能阻挡冲车一辆接一辆拖曳到山口之下,十五斤炮的轰击只是打崩了石垒,四十五斤攻城炮的轰击却是要将山口土石全部打崩。失去支撑的石垒没几炮就轰然倒塌,落石顺着山道一直滚到冲车之前。
炮口稍微一转,又瞄准山口两侧的巨弩,一炮过去木屑飞溅,秦卒眼中的无敌巨弩瞬间化成一堆破木头,这些破木头先被四十五斤炮轰上了天,然后乘着风落下,狼藉一地。
炮卒之将罢敌溦和炮营营长沈顷站在拐角处的山腰上,他们看不到冲车内的炮卒,但能想象出那些四十五斤炮像猛兽一样紧绷着身子,背上兽毛刺立,它在怒吼中喷出火焰和硝烟,吐出的炮弹将山口秦军的防御体系打得支离破碎,土崩瓦解。
而在猛兽的后方,弗要马拖曳的钜丝绳不断将火炮前移,每一门火炮拖曳上前,怒吼的野兽便增加一只,发射的炮弹也就越多。可惜山坳的宽度是有限的,即便违反炮卒操典,间隔三米放列一门火炮,山坳放列的火炮也难以超过十门。
要是山坳能像战场那样宽大就好了,罢敌溦心中如此想到。他身侧的沈顷也产生了类似的想法,但他不仅仅在心里想,还说了出来。
“若是两军阵战,我军火炮也如此上前,放列后速击敌阵,秦人必溃。”不经意间,沈顷说出了线列步兵时代野战炮兵最重要也是最基本的战术原则:靠近,速射。
依照这个战术原则,自从有火炮开始,几百年作为辅助力量的炮兵终于获得了独立;依照这个战术原则,战斗秩序将完全颠倒,原先前进到百步内便疾奔冲锋的步兵要牢牢站在炮兵身后,冲锋的不再是他们,冲锋的将是炮兵。
炮兵冲锋,靠近敌阵后放列,迅速猛烈的轰击,步兵和骑兵的任务只是保护炮兵的侧翼。步兵不再是战斗的中心,炮兵才是。正因如此,第一次采取这种炮兵战术的弗里德兰战役中,目睹法军炮兵的俄军军官将敌人的炮兵称之为‘恐怖的炮兵连。’
这支‘恐怖的炮兵连’只有三十六门骡马火炮,其中的三十门分成两个炮兵连,剩下的六门作为预备。两个炮兵连不断前进、快速射击,二十分钟内打死四千多名俄军,并将俄军完整厚重的战线击破,完成中心突破,造成俄军阵崩。
罢敌溦原先是炮卒团长,熊荆感觉炮卒之将不能再由公输忌兼任,于是将他的位置拔高,成为炮卒之将。既是从底层提拔的人,自然熟悉火炮和炮术。他觉得沈顷此言有理,如果阵战也这么打,那天下还有什么军阵不能击溃?但再一想,炮卒不断前进、猛烈轰击,那步卒干什么?步卒将率肯定会反对炮兵如此作战。
罢敌溦想着步卒将率的反对,旁边的沈顷一下没站稳,居然从山坡上滚了下去。山坡不高,滚下去也就是擦伤而已。他瘪瘪嘴也没有再看沈顷,继续观看一里外的炮阵。
八门四十五斤炮的轰击下,山口、山口两侧早就狼藉,石垒、巨弩,这些不是被秦军急急撤下,就是被炮弹击垮轰碎,硝烟原先弥散在冲车周围,随着炮击的加剧,南风一吹,山口处也是全是硝烟。刚开始还朦朦胧胧的,到最后根本就看不清。
冲车后方严阵以待的攻城旅士卒倒是显眼,他们一手提盾一手拿剑,钜甲下属鲜红的军衣,随时准备冲上山口与秦人搏杀。除此就是那面飘扬在山坳里的‘陸’字军旗,这面军旗也立在冲车之后,它没有被硝烟遮蔽,风往北吹,旗帜也往北飘。
指挥作战的逯杲没有让士卒久等,很快他就下达了火炮曲击的命令。这不是要前方冲车内的火炮曲击,是命令拐角处的火炮曲击。这些火炮距离山口五六百步之遥,火炮不在冲车内而是放列在事先挖好的浅坑里。这些火炮一开炮,炮弹便越过山口,落在山口的后方。
不说硝烟覆盖了山口,就是硝烟没有覆盖山口,山坳中的楚军也看不到山顶的情况。曲击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虽有严格的计算,看不到落点的情况下,这仍然是瞎打。为此前方冲车的炮击不一会就停了,拐角处的火炮则还在轰鸣,几名干练的斥候被派了上去。
并非平地,还是仰攻,视线有限,火炮的杀伤范围也很有限。逯杲比较担心的是秦军会退后一些,不再山口筑垒,而是山口后方己方火炮不及之处筑垒。那样的话,士卒即使冲上去,也会被秦军赶下来。总不可能再次掩护工卒,在山口处浇筑一根混凝土大柱吧?
冲车里的火炮全部停止射击后,斥候钻进了浓重的硝烟,这些硝烟好似巫女的裙摆,在南风的吹拂下不断北移,裙摆覆盖的地方只有灰白色的烟,裙摆移开的地方才是清晰的山道、微黄的草木、碎石,以及秦人的尸首。斥候的速度显然要比裙摆移动的速度更快,当裙摆移到山口最终被风吹散时,诸人只看到最后一名斥候的背影。
逯杲惦着脚尖张望山口,想知道山顶有什么,就在他望眼欲穿时,山口处突然闪出一面鲜艳的红旗。逯杲还没有反应过来,前方楚卒已在大喊:“万岁!万岁……”他们不等军命就大步冲了上去。
“秦人自行退走?!”蓝田道峣关,楚军拔下山口的消息传到了幕府,熊荆不敢置信。
“然也。”庄无地道。他不在战场,不清楚战况,只能根据讯报上的描述想象。“我军炮火甚烈,秦人不敌。山口后方乃是一片洼地,此前秦人以水攻我,山水正蓄积于这片洼地,此处不可筑垒设防。且秦人不知我军如何将攻城重炮拖曳上山……”
山口才是最佳的驻守地段,离开山口后方就是水洼,这地方泥泞不堪,确实没办法驻守。放弃山口就只能退守鸳鹜山那条东西走向的山峰,只有在那才能阻挡楚军前进的步伐。
分析秦军的心理,再看山口背后的地形,确实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可熊荆却有些不安。
秦人已经山穷水尽,这是确认过的消息,既然已经山穷水尽,那为何不逐寸逐寸的死守?如果熊荆是赵政,他就会命令士卒死守山口,不能死守山口,那就退到山口后方躲避敌人炮火,敌人冲来上的时候猛扑上去,将敌人打退。山口就是山棱,士卒躲在山棱后方,即便楚军有开花弹,损伤也会很小,秦人为何不守?!
“知彼司有何讯息?”看着沙盘不说话好一会,熊荆问向了淖信。楚军许多决策要依靠知彼司提供的讯息,若有什么问题困惑不解,也只能问知彼司了。
“禀大王,未有蒙恬之军讯息。”淖信揖告道。
“四十五斤炮力可开山,秦人畏炮如虎,退走亦是常理。”庄无地道,“再则山口弃守,其后尚有鸳鹜山山岭,秦人驻守于此,我军也……”
“鸳鹜山山岭?”熊荆笑着摇头,他指着沙盘上的一处说道,“若是我军不向北攻拔鸳鹜山山岭,而是往西翻越这道矮岭,当如何?”
山口背后是一片洼地,数道山坳汇集于此。顺着这些山坳再往北,那就是鸳鹜山东西走向的山脊了。这道山脊长数十里,分割着山南山北。但不能忘记的是,山脊再长再高到了西面的沔水水畔也要渐渐变缓直至消失。
楚军可以翻越鸳鹜山山脊,从故道邑附近下山,来到沔水之畔,楚军同样可以不翻越鸳鹜山山脊,直接往西,也能顺着渐渐低矮的山势找到下山的路,这样走下去,就是后世的双石镇了。这个位置同样在沉舟山涧的后方,一旦迂回到此处,沔水上那些阻碍便不复存在了。
弃守这样的生死要地,蒙恬可真是昏了头了!
“臣以为……”明白熊荆心思的庄无地还是慎重的相劝,“如此即便有路,也有巨石大章相阻,算计时日,还不如攻拔鸳鹜山山岭迅捷。”
“我在山顶,非在山下。”熊荆感觉这可能真是蒙恬昏了头,不然不可能犯这样的大错。“巨石可用弗要马拖走,大章可用四十五斤炮击断,有何阻碍?”
“若秦人击我,若何?”庄无地似乎也昏了头了,又问。
“我本欲击秦,不击秦而秦人击我,还能若何?”熊荆瞪看着他。
“如此当增兵鸳鹜山。”庄无地回过神。本来就是要与秦军争夺鸳鹜山山岭的,现在不争山岭而一直往西,直趋沔水之畔,当然也要增兵。因为不攻山岭,增加的兵力还要少上不少——攻城旅攻上了鸳鹜山山顶,其余几处阻挡楚军登山的秦军也都撤走。
熊荆说的是从山口往西找到一条通往沔水之畔的道路,实际上不需要从山口,从山脚三岔口西面十多里登上山顶,也可以往西找路。那里就不在秦军退守的鸳鹜山山脊之下了,那里距离鸳鹜山脊有十数里。只要有一支楚军在山口处牵制山脊上的秦军,相信工卒很快能在那个方向探出一条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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